残画之美[王凯利]
(2025-09-17 18:18:10)分类: 网文/报刊文摘/散文/小说 |
我虽不擅丹青,但却喜欢字画。尤爱欣赏那些断卷残画。个中作者的泼彩着墨,心思胸臆,惹人猜想,耐人寻味。
多年前,我得了一幅出自画虎名家的“虎首图”。较四尺三裁略大一点儿的宣纸上,孤零零地画着一个老虎头,目光炯炯,杀气逼人。不论你从什么角度看,它都对你怒目而视。半耷拉出来的舌头上,似有垂涎欲滴。虎头上的鬃毛也如山风吹拂,可触可感。我百看不厌,十分喜爱。待置案远观时,才发现从虎颈处撕开的宣纸上,毛边斜茬,间有揉痕。这才看出,虎首与四尺整纸似不甚协调。对此,我凝思良久,想必是作者欲毁而弃之,后被惜画之人捡了去。遐想中,我脑海里浮现出了画家伏案悬毫、人随虎啸、恣意描画、忘我创作的图景。可能是作者忘情所致吧,再待画虎身山林时,已自觉头重脚轻,难成比例了。由此我想,作者只有心无杂念,不受纸限,放情着墨时,才能出精品佳作。这只虎首便是如此。因此,残画往往更具残缺之美,更耐人观赏寻味。
前年,我曾对一位耄耋之年的著名花鸟画家说:“卫老师,我不是巧要画啊!你的成画我不要,你画坏了的画,不要扔,给我。”没想到我这随意一说,卫老师却记在了心里。翻过年,我们在一起开课题会时,卫老师当真给我带来了一幅画。回到家后,我迫不及待地打开来看,只见一幅栩栩如生的花鸟图展现在了我的面前。画面上,虬枝苍劲,寿桃错落,一只长尾凤鸟跃然纸上。画虽无名,但肯定是“福寿绵长”之类的题材了。细细端详,发现画纸较四尺竖裁略窄,边沿上一只寿桃被裁掉了一瓣。显然,这是一幅残画了。而留下的这半幅恰是画家的得意之作。虽是“半壁江山”,却更具残缺之美,更加有味耐看。我不由得思考起来,另半幅延伸的虬枝上,要画几只寿桃?回首的凤鸟在眺望什么?是在求偶示爱,还是在与另一只凤鸟高枝争鸣?画仅半幅,意犹未尽,让人越看越有味儿。
从残画推而广之,残缺之美,是一种普世的审美观念。法国卢浮宫的镇馆之宝《断臂维纳斯》,千百年来为人们津津乐道。它曾引发了多个修复假说。但最终认定“残缺更具未完成之美的审美范式”。
我国道家思想中也有“大成若缺”的说法。认为残缺与完整,是和谐之美的相互撞击。在现实生活中,残缺往往构成了一种绝佳风景或稀世之宝。如黄山松驰名中外。但成林成片的伞状松树,虽是正常发育的健康树木,却不能称其为景。生长在峭壁旁的松树,它们破石而出,为了争取空气阳光,拼命地向阳光生长,最终长成了畸形的一边倒状。其中有的枝丫茂密,向空间延伸,仿佛是在向游客招手。这就形成了身价百倍的“迎客松”。它恰是以残缺,成就了黄山美景。
声名远播的虎跳峡景观,也是以水流不畅而成名。那年我们驾车千里,前去观赏虎跳峡胜景。及至到了观景台,我们头顶烈日,汗流浃背,却急忙看不出个名堂来。经过再三询问,才知道江心有一块儿“虎跳石”,金沙江受其阻隔,在此水分两股,激起朵朵浪花,眼前的便是了。而顺流直下,一路畅达的金沙江水反而被人们忽视了。在秋冬的水面上,残荷、枯叶孑孑而立,也被文人骚客看作风骨之美。唐代诗人李商隐就用“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的诗句,赞美其生命凋零中的坚韧与傲骨。
因钟情残画之美,我多次欣赏过那“身首异处”的《富春山居图》。明朝末年的大收藏家吴洪裕,对自己收藏多年的《富春山居图》极为珍爱,难舍难离。临终时,家人欲烧之为他殉葬。幸得他的侄子手疾眼快,“火中取栗”,将图卷抢了出来。但可惜的是全图已被焚为两截。较长的后半卷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较短的前半卷被称为《剩山图》,留在了浙江省博物馆。它虽只是半幅残画,却向后人倾诉了画作流传的曲折故事,使之更具传奇色彩。
细细品味,这半幅画卷,丝毫不失鸿篇巨制的远大,半分未减墨色浓淡的清雅。那山峦远近,丛林疏密,轻舟扁扁,江畔人家,传神地再现了富春江两岸的秀美景色。特别是观赏到焚断处,在另半卷似有似无间,不禁让人眺望天际的船帆,遥想远山的人家,更给人一种意犹未尽的残缺之美。为此,我还专门远赴杭州桐庐,去观赏那里的富春山居。站在富春江边,这里早已不是一千多年前的景象了,但仍令人寻觅比对,流连忘返。这半幅残卷,使我痴迷。难怪人们称残画“恰如那弦月之幽光”“是一首首无声的诗”了!
------2025年09月17日《西安晚报》第8版终南 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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