袋子的命运[朱明坤]
(2025-08-28 17:38:18)| 分类: 网文/报刊文摘/散文/小说 |
厨房门后,挂了个兜子,专收购物袋。扯开兜口,各色袋子探头探脑,挤成一团,像一窝不安分的雏鸟。它们的来路,清晰如昨。
最常见的自然是各类塑料袋,一个个轻薄透明,常是买菜时随手塞来的。它们鼓鼓囊囊进门,倒出瓜果菜蔬,转瞬便瘪了气,蹲在垃圾桶旁候命。干净些的,套进小桶装厨余;沾了油星的,裹紧残羹冷炙,扎个死结,完成最后的使命。它们的一生,短促如一声叹息。
无纺布袋则不同,很少套进垃圾桶。常常是在超市促销时,加两块钱就能换一个,印着店名口号。我拎回家,母亲抖开看看,摇头说:“料子薄,不经用。”它们多数蜷在角落,偶尔被翻出来,装上几件旧衣,等着捐去小区回收箱。来来去去,像个传递旧物的信使。
最体面的是纸袋。尤其各种专卖店里的那些,厚实挺括,印着雅致的logo。带它们回家时,里头往往装着体面东西,一件新衣,或一套茶具。东西取出,空袋舍不得丢。母亲爱用它分装零嘴,一袋红枣,一袋核桃,防潮又整齐。父亲则用它收纳旧报纸,码在阳台角落,方方正正。这纸袋的体面,便延续到琐碎日子里去了。
帆布袋则是另一路的文青气质。书店、咖啡馆爱送它,粗布厚实,印着些看不懂的画或外文。妻是收集主力。她拎回来,挂满玄关挂钩,五颜六色,挤挤挨挨,好不热闹。真用上的机会却少,嫌图案太扎眼,配不上日常衣裳。只有那个素米色、无印字的,因着极结实,成了她逛菜场的常备。用久了,袋角磨出毛边,倒透出股家常的温润来。
在众多袋子里,有个纸袋,我总记得它的旅程。那是去年秋,逛市美术馆买的画册,附赠的袋子。深蓝底子,印着莫奈《睡莲》的一角,水波光影,沉静优雅。
捧着它回家,颇有几分“文化人”的矜持。画册取出,供上书架。空袋被我随手放在书房窗台。隔天,母亲整理书桌,一堆零散票据无处安放,瞥见这袋子,便顺手归拢进去。“这袋子好,厚实,也雅气。”她说。于是,这印着睡莲的袋子,便成了书桌抽屉里的固定成员,专管水电煤账单、我的零星稿费单,还有些老照片。
又过数月,老友来访,聊起他女儿正学画。临别,我忽然想起书房里几本闲置的入门画册。寻来欲赠,环顾四周,目光落回那深蓝袋子,它正静静蹲在抽屉口。取出里面单据,归置别处。画册小心装入,睡莲的波光衬着封面,竟意外和谐。递给老友时,他笑说:“连袋子都这么艺术!”
前几日整理旧书,又在储物箱最上层瞥见一个类似的深蓝纸袋。母亲总是有办法让这些袋子“绵延不绝”地用下去,这个袋子里,装的是我少年时的课本。袋身同样不复挺括,边缘磨出毛边,蓝色也褪得灰旧。我恍惚了一下,几乎以为是那个“睡莲”版老友去而复返。细看才发现,这个袋子上印着的,是某家书店的logo,素净,却少了那抹灵动的水光。它也静静躺着,不言不语,仿佛这已是它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归宿。
这些袋子,无声地流转于我家角落。它们曾是消费的印记,被我们带回家门。最终,却都在柴米油盐的缝隙里,寻到了安身立命的所在。它们或盛放垃圾,承载最不堪的污秽;或收纳琐碎,理清生活的线头;或包裹情谊,传递一份温热;或默默坚守,成为旧物最妥帖的归宿。
小小一个袋,自店堂的琳琅满目中启程,最终融入普通人家日复一日的呼吸。它盛放过短暂的新鲜,也承托起绵长的旧日。这轮回里,有我们面对物质洪流时,那点笨拙却实在的应对。更是那惜物的老理儿,在城市森林里,开出的一点倔强的花。
------2025年08月27日《西安晚报》第8版终南 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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