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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华的文学课[余华]

(2025-06-07 09:37:13)
分类: 网文/报刊文摘/散文/小说
  谈鲁迅

  鲁迅最根本的是什么?是人的根本。为什么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们读鲁迅依然感同身受,一百年前鲁迅写的文章在今天依然让读者颇有同感。他的杂文里写到的某某某,很像是我今天认识的某某某,这种感受经常发生。我说鲁迅写下的是人的根本,人性里边包含了社会性、政治性、历史性等等,包含了各种各样的东西。过去说他是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政治家、教育家……好多“家”,但是鲁迅的根本是一个文学家,只有文学家才能够把人的根本写出来,而人的根本包含一切的根本。

  谈卡夫卡

  卡夫卡的伟大是划时代的伟大,无须我在此赘述。说格里高尔·萨姆沙醒来后,首先到来的念头不是去想自己怎么会变成一只巨大可怕的甲虫,去想怎么才能变回人,而是想到错过了早晨五点的火车,他得抓紧时间拼命赶,才有希望搭乘下一班七点的火车。他变成甲虫的身体,经过一百次的努力,仰卧的他也无法翻过去侧卧,就是这样,他还在想着赶火车,想着同事会打小报告,想着老板可能解雇他。只凭这个细节的描写,世界各地一代代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个个感同身受。

  谈博尔赫斯

  比如博尔赫斯写到一个人在世界上消失的那个比喻“仿佛水消失在水中”,这是洞察力和想象力的完美结合,你们想一想,还有什么比水在水中消失更干净,同一个事物之间产生的比喻,有时会出现一个惊人的效果。

  谈欧·亨利

  我们要理解欧·亨利,1902年到了纽约以后,为了生活,他在十年里写了三百个短篇小说,他知道这是个糟糕的比喻,他没有精力去修改。我估计那时候他饥肠辘辘,想着赶紧把这稿子交出去,拿到稿费去吃饭。甚至有可能债主正在敲门,我觉得欧·亨利在纽约租的那个房子没有后门,不像巴尔扎克住过的房子都有后门,前门有人讨债,他从后门溜走,等债主离开了,再从前门大模大样回去。纽约不像巴黎,有后门的房子不多……欧·亨利完全可以写出一个好比喻,但是他没有茨威格有钱,茨威格是贵族出身不存在饥寒交迫的问题,茨威格有足够的时间来好好想想他的比喻。欧·亨利有饥寒交迫的问题,没有那么多时间停留在一个比喻的选择上。

  谈福克纳

  他是一个从来没有在叙述时犯下低级错误的作家,他不会被那些突然来到的漂亮句式还有艳丽的词语所迷惑,他用不着眨眼睛就会明白这些句式和词语都是披着羊皮的狼,它们的来到只会使他的叙述变得似是而非和滑稽可笑。他深知自己正在进行中的叙述需要什么,需要的是准确和力量,就像战斗中子弹要去的地方是心脏,而不是插在帽子上摇晃的羽毛饰物。

  谈帕慕克

  帕慕克有一点了不起,他在写下当时死亡环绕下的阴谋和权斗、混乱和恐慌的时候,也清晰地写下了这个死亡,同时又把当时乱糟糟的社会状态表现得淋漓尽致,而且他的叙述又是那么从容不迫。

  谈海涅

  我不相信鬼的存在,也不怕鬼。有一天中午我走进了太平间,在那张干净的水泥床上躺了下来。从此以后我经常在炎热的中午,进入太平间睡午觉,感受炎热夏天里的凉爽生活。    这是我的童年往事,成长的过程有时候也是遗忘的过程,直到有一天我偶尔读到了海涅的诗句,他说:“死亡是凉爽的夜晚。”这个早已消失的童年记忆,瞬间回来了。海涅写下的,就是我童年时在太平间睡午觉时的感受。然后我明白了:这就是文学。

  谈马尔克斯

  上世纪80年代读到《百年孤独》时,我们这些中国作家彻底被轰傻了。原来小说可以这样写!

  死人能复活,孩子长猪尾巴,一场雨能下四年……马尔克斯用魔幻照见了拉美的现实。马尔克斯用显微镜放大荒诞,再用望远镜把它投射成史诗。他教会我:写一个家族一百年的孤独,不如写一个人一天内如何被孤独击垮。

  谈陀思妥耶夫斯基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叙述,像是轰炸机一样向我的思绪和头脑扔下了一堆炸弹,把二十岁的我炸得晕头转向。在那个文化贫瘠的年代,我偶然读到了他的《罪与罚》。拉斯科尔尼科夫内心的挣扎、索尼娅的牺牲、斯维德里盖洛夫的绝望……这些人物像幽灵一样纠缠着我。陀思妥耶夫斯基并不只是讲述一个犯罪故事,他让读者直接站在了拉斯科尔尼科夫的脑子里,看着他如何被自己的理论逼疯,又如何被自己的良心折磨。

  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疯癫,其实是理性走到极致的自我爆炸。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你会觉得连“疯狂”都有一套严密的逻辑。比如《罪与罚》里的拉斯科尔尼科夫,他杀人前后的心理变化,看似癫狂,但每一步都有其扭曲的合理性。他先是用一套理论证明自己可以成为“超人”,然后被罪恶感摧毁,最后在索尼娅的宗教感召下选择悔——这整个过程像数学推导一样精确。

  陀氏的伟大在于,他让疯狂不再是歇斯底里的叫喊,而是变成了一种思想方式。《卡拉马佐夫兄弟》里的伊万也是如此,他的无神论论证和大法官的寓言,甚至比许多哲学论文更锋利。这种“逻辑化的疯狂”恰恰揭示了人类精神的真实困境:我们最偏执的念头,往往是自己理性推导的结果。

  谈加缪

  卡夫卡的荒诞是阴郁的、无处可逃的,而加缪的荒诞是阳光下的,就像《西西弗神话》里推石头的英雄,明知无用却坚持。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人物在疯狂中寻找上帝,加缪的人物在阳光下对抗虚无。但他们的核心都是对生命意义的极端追问。

  《余华文学课:九岁的委屈和九十岁的委屈》,余华/著,漓江出版社·读客文化2025年版



------2025年06月07日《西安日报》第6版文化周刊 长安悦读

https://xafbapp.xiancn.com/newxawb/pc/html/202506/07/content_27545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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