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河，无名，野性地弯着，野性地流淌。村里人随意，呼其野河湾。岸边，站着密密麻麻芦苇，野性地疯长。

　　秋后，几场风，把苇花吹开。先是紫色，在河湾里蔓延，像一条鸡毛掸子，握在小村手中，替秋风扫落叶。水瘦了，芦苇却丰盈。一场薄霜，芦苇白了头。站在高处的山梁，放眼望，白白苇花又变成了村子的一道白眉毛，白得自然，白得朴实。不禁会想起白眉毛白头发的三阿公。

　　苇叶似乎在一夜之间被抽干了血液，断了青。风一吹，芦秆摇曳，叶片相互摩挲、击掌，哗啦啦地唱歌。不知唱的是悲歌还是欢歌，只有野河湾听得懂。苇花便纷纷扬扬地飘，如三月的柳絮；那轻，那慢，风致优雅。村里人不懂得欣赏，野河湾里的水鸟是最浪漫的观众。

　　站得比芦苇还高的，是几株岸柳。柳叶儿半黄半绿，一不小心，就被风儿掳走几片。枝丫摇晃中，会看见几点安静的白，像几团雪。再细看，是几只停歇的白鹭。身上的雪，堆积千年，从不见融化。

　　风是大唐的风，穿越唐诗宋词，路过小村，就是小村的风。这风，在秋天吹，是秋风；在冬季吹，是寒风。人们最喜爱的，是春季吹的春风，它能吹开一个花花世界。

　　风儿才不管你喜不喜欢呢，想吹时就吹。它比野河湾里的鱼儿还任性。

　　早些年，村子穷，缺吃缺穿也缺烧。每到这个季节，芦苇白了头，一些大婶便提着篮子、袋子，来到野河湾收集芦苇花。柔软、灰白的苇花，装进枕芯，是最舒适的枕头。铺在床上，保一冬暖。采了苇花，再割芦苇秆，再打捆。一捆一捆背回家，是冬天上好的柴火。我至今每看到芦苇，都有一种暖的感觉。我想，是因为它温暖了我儿时的一个个寒冬吧。

　　浅滩处，一只苍鹭一动不动地“金鸡独立”，它在守株待兔。两只小眼熠熠生光，紧盯着水面，等候过往游鱼。一尾小鱼游近，脖子瞬间伸长，一两秒之中，鱼儿便成为腹中之食。然后又是站立不动，静默地等待。有时站一整个上午，有时站一整天。它的耐心，最值得人类学习。村里人把它叫“青桩”，因为它特别能站，像一根木桩。

　　村里人已多年不割芦苇当柴烧，也多年不收集苇花做枕头。两岸的芦苇，越发地茂密，而村里的人，越见稀少。有的举家搬进了城，有的在外打工落了户。尽管如此，村里的观光产业园却越来越兴旺，越来越美。前来采摘、游玩的客人填充着村子的人气。

　　每次从城里归来，我的脚都会不自觉地走向野河湾。坐在岸上，看落进水中的白云，一块块，一朵朵，仿佛都是一件件儿时往事。野河湾就是我的一个梦。

　　几只野鸭游过来，梦，瞬间破碎。竟突然羡慕起野鸭，它们生活得惬意，自由自在，无烦无恼，像儿时在河里游狗爬式的我们。似乎突然明白，我每次回老家喜欢到野河湾来静坐的原因了。

------2024年10月11日《西安晚报》第8版终南 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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