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人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对于我的意义是什么呢？我常常在心里这样发问。

　　“林无静树，川无停流”。飞速发展的时代，给每个人的生活都带来了冲击。很多人选择用短视频来记录自己的生活，不断更新自己的人生景象。一次，我无意中刷到了一对西北乡村夫妻的视频，从此再难忘却。他们或雨后进山采木耳和灵芝，或去七彩花地看油菜花，或在院子里腌酱黄瓜，或是在厨房做饭……

　　看着视频里，这对夫妻俩围坐在一起享受他们的饭菜，很少有街坊邻居入镜。那氛围使人一下子想起王维的《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诗：“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渡头馀落日，墟里上孤烟。”是的，“孤烟”的感觉很强烈。有一种罔顾世俗、安于做自己的强大和淡定。后来，他们又养了一只乖巧的黄狗。两人，一狗，三餐，朝暮。相互厮守着，如此和谐，如此静好。

　　生活总是复杂和饱满的，并不一定是桃花源式的平静和诗意。当暴雨持续几天时，高涨的浑浊水流从山上冲进院子里，他们片刻不停地修挖着水渠，从早上到下午。那份狼狈不堪、艰辛无奈，都随着如实地留存了下来。

　　女人很爱花。每次去田间地头，见花必采一束回家。丈夫从山野移栽了很多品类的花花草草，又扦插灯笼花、月季花、蓝雪花，把院子打造成高低错落、花团锦簇的植物园。女人的习惯是做饭之前，先在院里剪一束花，插在花瓶里水养。

　　一天，女人做好饭，把饭菜搬到院子里，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对着镜头发问：“朋友们，你看天上的云彩好不好看？”那一刻，我为她流下眼泪。这些视频涤荡了我的心灵。

　　秋天到了，夫妻俩开始围炉煮茶。两个人在院子里点起火炉，煮上奶茶，在烤架上摆上玉米饼，和一些蔬菜水果。又或者当小院微风轻拂，两个人慢慢聊着天，吃起烛光火锅，仿佛满天星子都要落进锅里……

　　或许是民间语言的濡染，或许是天分加持，女人说话非常鲜活：蒸馒头时，面团发得很蓬松，女人说，面发得很欢；树上的樱桃如同繁星，又红艳欲滴，女人说，樱桃红得淌开了，如同河流一般淌开了……

　　通过微信，我也得以观察别人的生活。前几天，一个卖衣服的姑娘在朋友圈如是说：“就算很多事情未能如愿以偿，但你因此而学会了乘风破浪。”最近一款关于孙悟空的游戏（《黑神话·悟空》）爆火，朋友圈看到一位小朋友说：“突然共情了，原来我们都是悟空！生活的金箍一道一道，但我们终会战胜八十一难！”我深切地感知到，面对生活的坎坷时，普通人的自我激励与不断成长。

　　前些年受邀参加兴平市作协举办的一个文学讲座。没想到一进大厅，里面坐满了人。我当然知道陕西是文学大省，然而一眼望去，今天想来仍然震撼。前来参会的有一些作家，也有一些普通农民，他们一生沉沦乡间，却始终怀揣文学梦。印象最深的是一位长者，听闻消息时正在田里干活，然后放下锄头就往作协跑……

　　这些人，总是让我想起“草”的意象。他们如小草般卑渺，也如小草般坚韧。紧贴大地，葳蕤生香，然而始终不忘仰望天空，养成了在风中摇曳的飘洒姿态。

　　我喜欢他们这种“尽兴”的生活状态。“尽兴”是对生活的全情投入和参与，它使人可以避免一种遗憾——活得不够。几年前一位朋友请我吃饭，快要结束时，她问我：“需要再点些什么不？咱们吃饭，就要吃得尽兴。”后来我常常想起那天情形，总是非常感动。吃饭如此，人生的其他方面，更应如此。

　　“养梦”是近来我在朋友圈常常看到的一个词。看到这两个字，我就会想起这些酣畅淋漓的灵魂。西北乡村的那对夫妻，不甘于贫困的生活，一直在探索山间生活与信息时代的融合。女人或许年少时也曾有过文学梦，如今，通过拍视频和写文案，使自己的人生慢慢接近圆满。她抓住了互联网这个风口，随风起舞。这才是真正的赏心乐事。

　　小时候跟爷爷奶奶在乡间居住，黄昏时地平线上升起白色岚雾，“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村巷里一片喧闹。如今这些只有在梦里才能复现。我好像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何一次次地去秦岭脚下的村子，只是静静地坐着，看山、发呆就很快乐。这对夫妻的视频，给我带来了深深的慰藉。对我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养梦”？

　　还有那些一直勉力生活的人，每天拉伸着人生极限，心无旁骛地一步步接近想要的生活。这样的人生姿态也感染着我。我想，他们终有一天会得到一种自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就成为什么样的人。

------2024年09月04日《西安晚报》第8版终南 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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