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孔子来说，舞雩台也是旧址。

　　舞雩台，是鲁国建立之初修筑的祭天郊台。周公功勋高，其子伯禽代他受封于鲁地，允许使用至高的祭天礼仪。在舞雩台，鲁君每年祭天多次，或祈拜天帝，或舞雩求雨。这在《春秋》里都有详细记载。

　　到了孔子的年代，这座夯土台，已矗立四百年。因此地水秀木葱，风景不殊，舞雩台成为鲁国的胜处。孔子常与弟子在舞雩台下游玩，游观之际传学授道。

　　孔子曾与几位弟子围坐，让他们各言其志。曾皙鼓瑟毕，言：“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孔子闻之，如遇知音，喟然盛赞。这一安详、美好、欢乐、和谐的大同景象，成为人们的历史记忆。历代文人寒窗苦读，苦苦求索，不正是为了实现“舞雩咏归”的太平盛景吗？

　　我想，在孔子看来，舞雩台不仅是一座行使祭礼的高台，而是追怀往昔，凭吊怀古的媒介。千年礼乐归东鲁，面对鲁国礼崩乐坏的社会状态，夫子呼唤周礼，看似复古，实则改革开新。“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夫子毕生心志，无以实现。而这座历史遗留物，或能照见东鲁初时的升平之象，以让夫子聊以慰藉。

　　在曲阜读书的几年，我常去舞雩台游春。如今，曲阜仅存三座高台：舞雩台，望父台，斗鸡台。舞雩台遗存最为完整，尚可见长宽百米，高七八米的夯土堆。恐怕夫子也难以想象高台修筑时的场景。那时，会有多少人从沂河边挑来泥土，又有多少人喊着号子把土压实。鲁国古城已湮灭不见，可土台仍存。在这里，它看着沂水在面前流了三千年。

　　今年暮春，丽日明媚，又和师弟一同出来游览。舞雩台近些年在四周修了石栏，扩展成舞雩台广场。广场内遍植花树，成为周围居民闲时的纳凉处。土堆上围着一圈罗汉松，里面栽满洋槐，密密叠叠。我们顺着来人踏出的路迹向上走。没几步，就见有两方石碑，皆是今人仿作。一碑刻“舞雩坛”；一碑刻“圣贤乐趣”。

　　登高台总让人感怀连连。李白登凤凰台，吟道：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杜甫登夔州高台，吟道：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我让师弟也吟一首，他说：“那不是高台，而是一面吹弹星月风云的镜子。”

　　广场南边的浴沂路边，天天热闹。因着路南是南泉便民市场和旧货市场，摊贩就比较多。卖花的，卖衣服的，卖河鱼的，卖蔬菜水果的，还有卖小吃的，等等。每次过来，我都会找那位新疆小伙，买两个烤馕，边走边吃。

　　沿着浴沂路向西走，就到了沂河公园。曲阜人都爱来这里。早望见一个个飞在空中的风筝。河边垂柳新绿，随风而摇。山光照槛水绕廊，舞雩归咏春风香。广场上，老年人有的围在一起打牌，有的聚在一块弹奏唱歌。河边渔者或忙碌撒网，或悠然垂钓，渔乐盈盈。有一对新人，西服婚纱，相互依偎，背向沂河取照。走上古朴又现代的沂河大桥，凭桥览望，曲阜小城，真个敦厚温文。

　　春风令我沉醉，也让我眼眶湿润。曾皙所描述的舞雩气象，不正是我们生活的当下吗？我似乎就是他口中五六冠者中的一个。看到如此后世，夫子也会为我们欣慰吧。倘若苏轼到此，想必也会重吟道：莫作天涯万里意，人间已是舞雩风。

------2024年09月04日《西安晚报》第7版第九届“禧福祥6年西凤杯”华语青年散文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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