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我把窗子打开，想要迎接阳光和来自四面八方的嘈杂鸟语。

　　可是，眼前怎么挡着一块毛玻璃？太阳好像睡过了头，一直没有起床。——窗外，晓雾溟濛。对面棱角分明的屋宇似乎全都软糯下来，温顺的、懒散的，被装在一只巨大的牛奶杯里，不时倾倒、变形。远山湿淋淋的，被浓浓的岚霭裹着，只影影绰绰露出淡淡的线条，水雾杂山烟，冥冥不见天。

　　扑面而来的湿冷，原本兴致勃勃的心忽然就染了愁绪。斜倚在窗前，看曾经风光旖旎的长堤变得忽隐忽现，那条堤边的石子路也在雾里洇染开去，像蛇行的曲线终至不见，我几乎找不到泾渭分明的界限。山光全暝水光浮，眼前一团混沌，清晰的世界跑到哪里去了？

　　或许，这世界从来就不曾清晰过。那些明艳的花儿，玲珑的叶子，那些阳光下的纤毫毕现……雾模糊了一切，揉乱了一切！良辰美景和曾经的过往，全都裹挟在雾里，连心海里也渐渐升腾出一团雾来。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连我自己，似乎也融化在这清冷的雾里，仿佛一直就是这样，我一直没有看清这个世界的样子，一直处在迷蒙之中，一直处于冰冷的雾里。我想拨开迷雾看得更远些，挣扎着伸出头去。河岸的树影像是谁不小心泼下的一盆盆绿的水，湿塌塌的几乎杵不住虚弱的身子。似乎有晓风送凉，可是树们一动也不敢动，拼了全力扶住自己。不知轰轰烈烈的昨夜，它们因何变得如此虚脱？

　　雾气浑浑晓未收，不知苑外与山头。瓶花忽见花梢湿，画出春风一段愁。雾越来越浓，在我的窗外拉上半透明的窗帘，把我与外界隔离开来。我无法变成一条路，不能直达百鸟齐鸣的早晨；也无法变成一棵树，无法在别人不能企及的地方伸出枝条的手臂与心中所爱相挽相拥。

　　雾吞噬了明媚的心情、艳丽的风景，让夜晚和清晨纠缠不清。雾是这世上所有的阻滞，所有的遗憾！站在窗前，大雾疯狂涌入，沁凉的，像冰冷的爪，爬到人的脸上、手臂上，又掀开薄薄的衣衫，让人不由生出寒噤……丝丝缕缕都是薄愁。

　　把窗子关上，回到温暖的室内。母亲打电话说：“这两天雾蘑菇了，山上到处都是。我们就在附近采了一些，你赶快回来取。”在我的老家，“雾”是个动词，有雾，才能出蘑菇，雾越大，蘑菇出得越好。“雾蘑菇”，就是因雾而生蘑菇。这样看来，雾好像是蘑菇的家长呢。雾冷了心冷的人，却把生命给了生机勃勃的蘑菇。

　　早餐、烟火，母亲的牵挂、爱人的絮叨，还有让人憧憬的蘑菇……诗画与现实的距离，恰是迷雾与鸟鸣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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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8月09日《西安晚报》第8版终南 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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