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季，各种离愁别绪弥漫在少年的心间，也不时触发过来人的悠悠情思。偶然刷到一个小视频：高考前最后一天，女孩走向讲台，给了老师一个深情的拥抱。这个离别的拥抱准确击中了我心底一个绕不开的结，勾起了一段三十多年前的回忆……

　　那是1986年春天，在四川一个小县城里，我即将小学毕业。当时父母要调去北方工作，如何安置我就成了一个大难题。唯一的办法是我留下来读完小学，然后再去新地方读初中。可是，我家在当地举目无亲，谁来收留我？就在一筹莫展之际，班主任杜老师主动提出，让我住到她家去，这两个月由她来照顾我。

　　就这样，我成了“老师家的孩子”。每天清晨，她骑着那辆改装过的“凤凰牌”自行车，前面载着她的儿子，上小学一年级的彬彬，后面载着我，三人一起去学校。一路上常有人跟她打招呼：“杜老师，你咋个又多了一个女儿嘞？”她则大声应道：“对嘛，我也有女儿咯！”

　　杜老师是教语文的，我特别喜欢听她讲课，她讲课不局限于课本，既谈微言大义，又论世态人情。也是她，在我心中种下了一颗文学的种子。我对老师怀着一种既敬畏又仰慕的情感，住到她家以后，这种情感更多地转化成了亲昵和依赖。我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饭有人做，衣服有人洗，上下学有人接送，我专心学习就好。那时我还小，只把这一切当作了寻常，并未想到我给老师和她家人添了多少麻烦。

　　为了让我吃得更好，杜老师亲自制定食谱，还把擅长厨艺的婆婆请来做外援。她爱人是铁路职工，有一天我想吃德阳烧鸡，他就专程跟车跑了一趟德阳买回烧鸡。两个月下来，我胖了好几斤。

　　送我上学还好，接我放学就有点难办，因为杜老师带毕业班，经常加班到很晚，必须另外派人把我接走。有时来的是她爱人，有时是她小姑，有时是她表哥的女朋友……有一次是她弟弟来接我，他长得比较严肃，我有点怕他，坚持不肯坐他的自行车，他只好推着车，一路陪我走回家去。

　　彬彬比我小四岁，我来了以后，晚上和杜老师睡在大床上，他只能和爸爸挤在小床上，但对于我“霸占”他妈妈的行为，从未流露出不满。唯一的一次表露委屈，是杜老师带回来两块巧克力，分别用红纸和绿纸包着，我们都想要红色那块，杜老师给了我，彬彬哭了。回想起来我真是羞愧万分，彬弟啊，原谅当时你那不懂事的姐姐吧！

　　不少人对杜老师说，那娃儿就要去外地了，她以后真出息了也未必记得你，你图啥子吗？杜老师坦然答道：“我不图啥子，我帮她，只因为她是我的学生。”忘不了她在灯下为我辅导功课的亲切面容，忘不了她为我操持饮食起居的温柔身影。她对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好好读书，好好做人。

　　毕业考试结束后，妈妈就来接我了。在我的记忆中，分别的情景已漫漶不清，因为我的心都被即将远行的兴奋之情所占据。我只记得杜老师流泪了，却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哭，有没有拥抱一下亲爱的老师。如此草率的道别，日后成了我心里莫大的遗憾。

　　光阴荏苒，直到前几年我才有机会故地重游，看望花甲之年的杜老师。那一次，我终于可以好好地、久久地拥抱她了！这个拥抱，带我穿越三十年的时光隧道，把我又变成了那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我无比激动地叫了一声：“杜妈妈！”是的，这些年来我内心一直把她当成我的第二个母亲，一直都是。

-----2024年07月31日《西安晚报》第8版终南 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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