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第一次进图书馆，已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

　　2000年，16岁的我来到广州打工。第一次出远门，来到这个千里之外的繁华大都市，才开始感到自己是多么无助。日子既迷茫又麻木，活得像只木偶。

　　大概是12月份吧，工地已经停工多日，那个上午，我漫无目的地上了一趟公交车，又漫无目的地下了车在街上闲逛。后来下起了雨，有点冷，我没带伞。一抬头，自己正站在中山图书馆的门前。说来好笑，当时我还以为图书馆是当地城里人才有资格光顾的地方，而且还要门票，更因为自惭形秽，犹豫了半天，为了避雨才鼓起勇气溜了进去。一问方知，任何人都可以在里面看书，更不用花钱。

　　至今记得那天我像老鼠进了谷仓，简直要晕了，从来没见过那么多书，而且可以随便看，以至于让我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认为能溜进来只是个侥幸。当时午饭也没吃，生怕再也进不来，也完全忘记了饥饿，只顾埋头翻书。直到晚上七八点从图书馆出来时，外面早已灯火璀璨。

　　从那以后，只要不开工，我便一头扎进图书馆，不到闭馆不离开。

　　那时候，十六七岁的单薄之躯只是一种繁重劳动的廉价工具，曾经所谓的理想，都在尘灰飞扬与机器轰鸣中被粉碎殆尽，眼前好像冰封千里。毫不矫情地说，因为一个图书馆，我重新得到了救赎，如同黑夜大海中见到灯塔。

　　我从小喜欢书画和诗词，但以前条件非常有限，除了读书时的美术课本及家里的一本字帖外，再无其他，更谈不上系统学习。加上打工之后，仅有的这些爱好也因为与现实的毫不相干而几近放弃。但是在图书馆，那似乎看不完的画册、字帖以及诗词文集，让我有如久旱逢甘霖。无疑，那里成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起点：我完全靠自学，临遍了秦篆汉隶，学习了素描，还凭着一部《芥子园画谱》打下了国画基础，并步入了篆刻之门；此后我又系统学习了文史哲，为日后自考文科课程打下了基础。并且，之前从来不知计算机为何物的我，也是在那里学会了最基本的操作。更难得的是，图书馆里经常举办各种展览，让我有了更直接向艺术品学习的机会。各种高水准的学术讲座，让我认识了很多良师益友，逐渐从自己的小世界里走出来。

　　图书馆的前厅，镌刻在孙中山先生坐像背后的“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的格言，我奉之为座右铭，时刻鞭策自己。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开始实现了人生的一个个转折：从艺术上的门外汉到作品屡次获奖，诗词文章陆续在各种刊物发表；又先后加入了各种专业组织，获得业界认可……从一个16岁就出门打工的少年，到先后取得专、本科学历；甚至2011年中山图书馆还收藏了我两件书法作品。虽然这些都谈不上什么成就，但如果没有当年的那次邂逅，那么我可能仍是个迷失者，乃至沉沦者，所谓的理想可能早就被工地的尘灰所淹没。

　　在广州生活的这些年，因为工作的关系，我曾经数度搬迁，但始终以中山图书馆作为地理坐标。虽然市区里的生活成本较高，但每次选择住处我都尽量离图书馆近一点，其中最近的那次直线距离仅100多米——她已成为我灵魂不可分割的部分。

-----2024年07月31日《西安晚报》第8版第九届“禧福祥6年西凤杯”华语青年散文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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