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心如莲[王亚凤]
(2024-05-15 18:18:40)分类: 网文/报刊文摘/散文/小说 |
一
在本土文化沙龙群里,杜小蓬看到了一个令她感兴趣的名字:无尘。这人的书法相当潇洒,落款跟姐姐杜晓荷多年来提到过的一个名字同音,是不是同一个字不得而知。杜晓荷总是很警惕,每次都是话赶话赶到那个份上了才情不自禁脱口而出,而当杜小蓬开始刨根问底时,她又戛然而止缄口不语,每次都闹得杜小蓬悻悻怫然。
杜小蓬何其精灵?以她敏锐的触角,早已把握到此中必然富含大量信息,说不定跟姐姐高考前临阵退堂有重大干系。姐姐从小学习好,上高中后一直是老师眼中的重点培养对象,最后却闹了那么一出,令所有人大跌眼镜不明所以,这种对自己对家庭对社会极端不负责任的行为是坚决不能姑息的!杜小蓬愤愤不平,暗地里发誓一定要找到始作俑者!
杜晓荷大杜小蓬六岁,也就是说,在杜晓荷芳龄二八踏入家乡重点高中时,杜小蓬才读小学四年级。杜晓荷很爱这个妹妹,妹妹学习也好,作文尤其好。人不大心眼不小,天知道一天到晚哪来的那些让人又爱又恨的鬼点子。
有时候杜晓荷会带杜小蓬去学校玩,那些青春妙龄的女生们都喜欢这个鬼机灵的短发妹妹,同宿舍不同班级的女生有时也会带杜小蓬去她们班上晚自习。杜小蓬仗着年纪小,在这个重点学校各个班级各个角落自由出入,那些想趁机接近某个女生的男生也会撵着跟杜小蓬套近乎,小鬼杜小蓬看得清清楚楚。只是那时不曾留意过有没有某个男生叫“无尘”。
“无尘”,肯定不是本名。百家姓里没这个姓,真叫这个也太矫情了。有风有土的世界哪儿能无尘呢?谁生下来不是干净的?而在尘世里摸爬滚打过后谁又能一尘不染?偏当今这所谓的文化圈里,到处是故弄玄虚故作风雅的人和事。
杜小蓬也是近几年才踏进这个圈子的,跟她经年不变的短直发一样,她一如既往地快人快语不加修饰。奇怪的是,她也一如既往地颇得人缘。
二
杜晓荷想试试妹妹的好人缘,于是想起老家几年前就修好的房子,陆续添置家具也近尾声了,现在就差装饰,堂屋还差幅中堂呐。“这事交给你咋样?你现在不是在你们那个圈儿里混得还不赖么?”这话是姐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跟妹妹说的。妹妹没怎么踌躇就拍了胸脯:“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其实是有点问题的。杜晓荷也许不知道,现在一幅稍微上点档次的中堂该要多少钱?中堂不是普通字幅,首先中间那幅画就得大尺幅,又不要印刷品,名人真迹自然价值不菲;题联呢,说难就难,至少凭杜小蓬肚里那点有限的古文底子是很难的;说不难吧,以杜小蓬的人缘找个功底深厚的古文老师撰一副好联还是可以的;书写呢?中堂要器宇轩昂,字纸要大气,有名气的书法家润笔自然不薄,而野路子“书法家”主动要求给杜小蓬写字的虽然大有人在,但这姐妹俩还未必瞧得上。
杜小蓬答应下来后,迟迟未见动静。杜晓荷也不催,她懂这个妹妹,她答应的事情,心里有数。
文化圈里活动多,如果不计较时间和红包的话,会有大把游山玩水,兼混个酒足饭饱外加一份礼品、几幅字画之类的机会。但杜小蓬计较。在经历过最初懵懵懂懂的热闹后,她很快就厌倦了。她不是个有经济头脑的女人,也不会撒娇卖萌拉关系讨好处,一场活动下来,有些八面玲珑的厉害角儿都弄到十幅八幅字画了,她还揣着两袖清风端坐一隅。这样一来,除了混个出场率,又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待在家里静静地看会儿书。后来,杜小蓬一年便只选择少量有趣或有分量的活动参加,得到免费书法作品的机会就更少了。杜小蓬想,弄不到的话,提着现金去某家府邸砸钱求字总可以吧?书法家也是卖字的嘛!
杜小蓬想着,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无尘”两个字跳将出来!不,不止两个字,那些杜小蓬关注了许久的“无尘体”字,竟以一种独特的非凡洒脱,一行行一列列排着唐诗宋词的韵律,迈着舞步向她走来,搞得杜小蓬眼花缭乱应接不暇。飘逸俊秀中不乏阳刚之气,让杜小蓬喜出望外。杜晓荷一定喜欢……最要命的是,仿佛冥冥中有人安排好了一出戏,杜小蓬血液里忽然鼓噪得不行,耳听得紧锣密鼓声声传来,她必须粉墨登场了!
三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杜小蓬直接用了本名发出添加好友请求。在等待通过的时间里,杜小蓬脑补了许多画面,都是有关杜晓荷与杜小蓬这两个明显有关联的名字对那个无尘先生所引起的冲击。他一定同意加的。虽然,加个QQ好友在大多数人眼里什么含义也没有,杜小蓬却认定意义非凡。这么可爱而又真实的名字,有什么理由拒绝呢?无尘先生理所当然地加了杜小蓬。然后,他们开始聊天。
“您好,谢谢。我叫杜小蓬。”“噢,已经知道了。”“那么您对我的名字可有似曾相识感?”“呵呵,好奇怪的问题。为什么这么说?”“那好吧,搁置。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您?”“噢,也许,哪次文化活动中?”“无尘先生,敢问您的本名?”“吴忱。”“谢谢。幸会!”
杜小蓬戛然而止,第一次接触这就够了。该回去向杜晓荷旁敲侧击了。姐,好巧啊,我认识了一位书法家,叫吴忱。他的字漂亮极了。杜晓荷在忙着做菜,杜小蓬一边说一边近距离观察着她的反应。果然,听到吴忱这个名字时,杜晓荷手上的动作明显停了一拍,眼睛仿佛被不稳定的电流闪了一下,但她马上微笑着说:“哦,跟我以前那位学长同名啊?但是学长现在干什么,我可不知道。再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哼!没关系你紧张什么?越描越黑!杜小蓬心里撇撇嘴,笑容却更加灿烂:“我想请他写中堂呀!”
“你爱请谁写就请谁好了,不用跟我说。我倒是想要书协主席的字呢,你行吗?”姐姐趁机揶揄了妹妹一把,暂时摆脱了这个难缠的家伙。但是不消两分钟,杜晓荷手持一根正在剥的葱,一脸严肃地站在了杜小蓬面前:“我跟你说,字我可以不要,但你给我注意了,少在外面招蜂引蝶!你们那个圈子听说也不怎么干净!”
杜小蓬气坏了:“谁招蜂引蝶了?我是那样的人吗?”“反正,你不许跟他提我的名字!”杜小蓬愕然地看着杜晓荷,杜晓荷这次却不躲不闪,静静地等着杜小蓬答应,直逼得妹妹不情不愿点了头才旋身进了厨房。
真是岂有此理!杜小蓬气鼓鼓地看着姐姐保持得很好的苗条身影,忽然破涕为笑,诡秘地翘起一边嘴角:一定是戳到伤疤了。好吧,看我来安排一场好戏,戳开脓包,不痛不好!杜小蓬趁热打铁,更加热络地跟这个吴忱先生联系起来。每日网聊近半个时辰,有时更多。一改平素直来直去的直筒子脾气,变得极有心计,竟学会了云山雾罩闪闪烁烁,连她自己都觉得惊奇有趣,同时获得了一种对方在明处、自己在暗处掌控局面的得意感觉,且渐渐地沉醉其中。
一日,自然而然地,杜小蓬张口就问:吴老师,您能不能赐我一幅墨宝?
说完觉得突兀,想撤,又转念:这不就是目标之一吗?这么麻溜说出口了,就是到了该说的时候了!
于是接着试探:润笔多少?
吴忱问明了尺寸、要求等,回答:若是别人,自当三千元以上,你嘛,就免了。
杜小蓬一笑,似乎早在意料之中。从小到大,只要跟她杜小蓬打过交道的人,只要她肯张口,几乎没有办不成的事。大约也因为此,杜小蓬极珍惜这个成功比例,轻易不向人开口。另一方面,她从吴忱的空间动态发现,此人一派风流名士范儿,好酒亦好色,唯不贪财。谁知道他的分文不取下,包藏着怎样的心思呢?
中堂画卷已经准备好了,那是杜小蓬花了些银子请一位名气不大的画家临摹的一幅上山虎图。姐姐是要给农村新房挂的,宽房大屋,二老觉得上山虎霸气,预示着家中气象蒸蒸日上。定好了画,杜小蓬又邀请一位文学院的教授撰联一副:风从龙而云从虎,智乐水也仁乐山——妙哉!杜小蓬拍手叫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吴忱是不出山的,需得杜小蓬去府上求字,取字。杜小蓬不知为何,拖拖拉拉一直没去。直到那天,杜小蓬、杜晓荷姐妹俩陪同母亲去桃花峪赏花。春色深深,桃花已剩残红。铅灰色的天空忽然下起雨来,落红纷纷。怕母亲着凉,一众人等急急返回。车过山脚下一幢灰色的私人别院时,杜小蓬忽觉似曾相识,很突兀地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吴老师,您在家吗?”“在。”“是这幢灰色的别墅么?”“谈不上别墅。怎么,你在哪里?”“在你门外。”……
四
桃花峪是南山较浅的一道峪,吴忱这处灰色的石头建筑,造型别具特色,杜小蓬在他的QQ里见过,并没问过在哪里,今日却意外相遇!人生呐,有多少未知的相遇啊?杜小蓬在心底感慨一声,下意识地瞅瞅身边的杜晓荷。
一扇原色木门无声打开,长发乱须的吴忱走出来。杜小蓬已经在车外等候,正欲迎上去,却见杜晓荷缩下脑袋,把车窗摇得严严实实。杜小蓬一笑,上前握手。
彼此好像早已相识,吴忱熟稔地跟驾驶座的大哥握手,很自然地请大家进去坐。大家都表示不去了,在车上等等就好。
杜小蓬小心翼翼地跨进大门,四下里迅速打量了一番。从外面看很是宽阔的门厅原来分为左车位右厨房,与跃层式小楼间形成一个小院,靠南墙植了几竿修竹,在午后的微风中婆娑生姿;北边种了几大盆荷花,不曾精心料理的样子,却也错落有致开得正好,缸内有锦鲤浮上水面窈窕摆尾,惹得杜小蓬莞尔一笑。
吴忱先生掀帘请女客入内。一楼厅很大,除了一个卫生间,一挂旋转楼梯,便一览无余。左边是宽大的画案,从窗台到背面墙、侧面墙上,琳琅满目堆着、挂着,满满的都是卷轴、碑帖、字画。正对着门挂有一巨幅黑白画,画前一张古旧的檀木条桌,堆放着许多她看着眼晕的古旧书籍,还有些她看不懂的林林总总。只有那鼎插满了长短香枝的紫铜香炉,任炉灰撒得台上地上点点都是,能给杜小蓬置喙的余地。右手是待客区,一圈沙发围着一汪不规则形状的檀木茶海。四周不多但张张精彩的书画作品,激起杜小蓬由衷的赞叹。如果时间从容的话,她是很想凑上去欣赏一番的。但屋外家人在等,杜小蓬谢绝了喝茶就座,简短说明今日纯属路过,有机会再来拜访云云,便转身告辞。吴忱送出门外,目送车子离去。
杜晓荷对妹妹的兴奋描述置若罔闻,目光一直望着窗外,半天低语一句:“没错,就是他!”脸上的表情让杜小蓬不忍卒读,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混合味道,如同一道配方古怪的鸡尾酒,喝到肚里一定会搅得肺腑不安。杜小蓬心中升起一股深深的手足怜悯之情,一股豪气自丹田直冲脑门,一个想法变本加厉地冲击着她,她暗暗发誓,要让那个计划膨胀起来!
独居的吴忱哪里抵得过一个古灵精怪的“丫头”有意识的进攻!何况这“丫头”时远时近时冷时热难以捉摸:有时知性洒脱,什么话题都拿得起放得下;有时如小姑娘般天真顽皮,刚惹了吴忱不愉快,转眼又讨巧卖乖嘻嘻哈哈,让人哭笑不得;有时大大咧咧新潮前卫的样子,有时又一副冷艳性感的派头。搞得吴忱眼花缭乱,陷入一种似曾相识的迷惑。迷惑过后,便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请她到府上喝茶。
吴忱有许多好茶,只因缺一个女主而陈设散乱,茶具缺乏打理。杜小蓬给他收拾过几回后,也懒得再动手。她本是一个集亲友宠爱于一身的任性女子,并不屑于扮演淑女。偏这副顽劣不逊的样子颇合吴忱胃口,倒觉自在有趣。一个夏日的午后,杜小蓬一袭白裙飘然而至,吴忱喝了点小酒正昏昏而眠,不觉拉了她的手,要她一同醉卧凉榻。杜小蓬挣扎不过,想着睡就睡会吧,正好也乏得很。他却拉了她入怀闭着眼去亲她,半醉半醒的样子,霸气得不容分说。
这便有些超出杜小蓬的计划了。虽然早知可能要面对这一天,但似乎来得有些早,杜小蓬还没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她的把戏只是要像肥皂剧里演的那样,最好让他爱上她再甩了他,以回报姐姐的暗恋之痛。但现在,剧情向着设计好的套路步步深入了,杜小蓬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她很恨自己不争气,脸烧得发烫,一边拼命抵挡一边脑子过电,飞速想着怎么办?蒙太奇镜头一个闪过一个,最终却都定格在姐姐哀怨的神情间……
必须抽身而退了!想坐起,却被他紧紧拽着;推他,推不动,反而借酒装疯,越发欺身上来。杜小蓬狠了心,昂起头就近寻找趁手的家伙,记得地上摆了几个造型古朴的瓦罐,用来砸脑袋也算他不亏。却够不着,只抓到一个有些冰凉的金属手柄,想也没想就扎了下去……
接到妹妹哭哭啼啼的求助电话,杜晓荷匆匆赶来,拉了靠在门边的妹妹,直冲上楼。
吴忱没醒,肩头还在汩汩地流血,洇湿了一大片凉席。护士出身的杜晓荷很镇定,撕了一片白恤衫,让他靠在怀里迅速给他包扎,吴忱却幽幽地开口了:“谢谢,你是谁?似乎眼熟?”
杜晓荷手下不停,也幽幽地回答:“我是杜晓荷。对不起,我妹妹扎伤了你,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我没事儿,不怪她。杜晓荷?……”
杜晓荷不接口,忙完手上的活儿,一边收拾杂乱的桌几,一边问起一个名字:“怎么不见丽君姐?”
“丽君姐?你是?哦……你是杨丽君身边那个小荷花?哦,我的天!……当年你怎么没有参加高考就走了?出什么事了吗?”
杜小蓬惊讶地看着姐姐颓然扔下手里的抹布,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脸色白得像一张纸,话都说不出来。
杜小蓬冲到吴忱面前,冲他大喊:“一定是你把我姐给害的!你还装得这么无辜!你自己说,你到底把我姐怎么了?”
杜晓荷无力地制止了杜小蓬,低语道:“别,小蓬。我不怪他。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心里,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只是在默默猜测,他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现在看来,他可能是真的不记得……”
五
已是日暮时分,夏日的凉风穿过连绵山脉,悄悄潜入这个安静的小院。窗外竹影摇曳,将窗户染得绿意盎然。吴忱站起来啪啪按亮客厅所有的灯,挥舞着一只好手臂,指挥杜小蓬给杜晓荷泡茶。三个人坐到茶几边,一边喝茶一边开始心平气和地回忆往事。吴忱还非要杜小蓬拿来刚才“行凶”的工具,一把用来錾黑茶的厚实又锋利的茶刀,要她凿茶块下来煮。杜小蓬凿得费力,表情尴尬又郁闷。不过,随着他们的讲述,往事像一根根线索,串起一个个鲜活的面孔,渐渐在她的心头清晰起来。
当年,吴忱上高三,坏坏的却帅帅的,功课从不用心,成绩却无可挑剔,英语尤为出众,不知哪儿练出来的一口牛津腔迷倒一众粉丝,男女生拥趸颇多。杨丽君上高二,高挑的身材,梦幻般的大眼睛,每期学校大型联欢会非之莫属的主持人,自然落入吴忱眼中,使尽各种手腕俘获了芳心。高一新生杜晓荷清纯雅静,恰巧被分到孟丽君那个宿舍,遂很自然地成为这两个偶像级学长身边讨人喜爱的“小荷花”。吴忱身处万花丛中,不乏怜香惜玉之风,整日带着一帮小喽啰给可心的女孩子插队买饭,人缘爆棚;“大哥”叱咤风云横扫各类赛场的风采,尤令“小荷花”打心眼里佩服……
原畔的大麦杏儿黄了的时候,吴忱考上外国语学院先走了,次年杨丽君高考失利,吴忱带着她身边的小姐妹一同下馆子泡卡拉OK厅狂欢,鼓励她重考,杨丽君遂复读跟“小荷花”插在了同一班。“小荷花”学习很好,偏科严重的杨丽君却越来越低落,“小荷花”和每次来学校看望她的吴忱谁都无法让她鼓起勇气备战备考。
那一夜,离高考剩不到一个月时,吴忱特意赶到学校,想要带杨丽君去他县城的家里,介绍给他父母认识。杨丽君却有些胆怯,硬拉了“小荷花”作陪。吴忱太自信,以至于没有跟父母提前通个信儿,压根儿没想到一贯知书达理的高知父母竟然不冷不热,完全没有给“未来儿媳”留一点面子,令杨丽君含羞带愤夺门而去。“小荷花”陪着吴忱穷追一路,当晚过了时辰进不了校门,只好在学校周边的民房里凑合了一晚。“小荷花”醒来时,却在醉醺醺的吴忱怀里,杨丽君不知去向……
当年的高考,这个学校缺失了一名品学兼优的应届生,一名成绩不稳定、却有望艺考成功的复读生。轰动一时。
这么多故事啊?杜小蓬一旁听呆了,续水的壶滴滴答答停在半空,被吴忱的一只好手接了过去。直到此时,她才在心里暗叫惭愧。
“那后来呢?丽君姐姐呢?到底怎么回事嘛,急死人了,都这么多年了还闹迷局!”
吴忱连喝几口茶,沉默不语。杜小蓬干脆夺下他手里的茶盅,蹲到跟前问:“丽君姐姐呢?”
“走了。”
“走了?她死了吗?”杜小蓬失口叫道,又赶紧掩口。
吴忱果然横了她一眼。“谁要你不说明白!”杜小蓬嘀咕了一句,赶紧给吴忱盅里添茶。
吴忱喝了一口,悠悠地说:“我跟家里闹翻了,外院还没毕业,就接了丽君到校外租房住,毕业分配可想而知,工作是我自己找的,一直不太稳定。丽君多年来也过得不太开心,后来我去日本留学,她跟去陪读,就再没有回来。”
哦……杜小蓬叹一口气,转头看姐姐,却发现姐姐潸然欲泣。杜小蓬大惊,摇着姐姐的手,杜晓荷才抬头看着吴忱问了一句:“你知不知道你喝醉后发生了什么事?”
头一次见吴忱露出惶惑的表情,他说:“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醒来日上三竿,你们俩一个都不在了……后来我也一再回想,只记得那晚丽君很难过。她说我父母嫌弃她出身贫寒,学习不好,小小年纪谈恋爱作风不好,会连累我的前途,我怎么都哄不好,就跑到村里敲开供销社的门买了一瓶酒,给你俩买了点心,你俩都不吃。我好不容易把你哄去睡了,丽君却一直哭一直哭,哭得我心烦意乱一直喝一直喝,最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对啊,一直叫你小荷花,我还真不知道你大名叫杜晓荷。那杜小蓬,你又是怎么回事?”
杜小蓬总算听明白了,她杏眼圆睁咬牙切齿指着吴忱的鼻子道:“你!你!你!原来是你毁了我姐的清白,害得她在学校待不下去,你还装,装!我,我就是替我姐来报仇的,你还想欺负我!你就是个十恶不赦的伪君子、大混蛋!”
吴忱瞠目,无言以对。杜晓荷喝了一声:“行了!谁要你管这些闲事的?一天就你事多,别到头来把自己给搭进去!”杜小蓬恼羞成怒拂袖而去,吴忱起身要追,杜晓荷弱弱地摆手:“随她去吧。就这脾气,一会儿她自己就好了。”
杜小蓬回到家,不再理人,倒把自己关进房门作起画来。一张如绢似帛的白纸铺下去,略一沉吟,一搭笔墨,一朵硕大的白莲底座竟氤氲浮现于纸面,似有莲花次第生成,一瓣两瓣,朵朵盛开,一时间心底花团锦簇翻波涌浪,催促着她停不下笔,这儿一勾那儿一抹,这朵点一点,那边染一染,只觉水到渠成一气呵成。香枝未灭,一幅荷塘白莲图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今天是怎么了,在得知姐姐这个雪藏多年的秘密后,她竟有如聆听了一个悬疑多年的谜底,瞬间解脱,仿佛一物突然失去地心引力而漂浮起来,一些崭新的东西随之填充了心灵,那是什么呢?她也混混沌沌说不清楚,落下来的就是眼前这张淡墨云烟的白莲图了吧?她一时有些难以置信,思索片刻,再落笔,将她从小认识的那些绕莲而生的浮游、菖蒲、水波涟漪等,一一添加进去,直到画面不再如前般空旷神圣,意犹未尽,再加上一枝独秀的莲蓬,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即时涌上心头,攫住了她,一颗心才渐渐沉潜下来。
为了获得与之匹配的完美落款,她又开始临摹书帖,还别说这女子真是生性灵秀,一个月后,当地的“女诗人书画展”上,一幅署名“杜小蓬”的水墨荷花就堂而皇之地挂在了堂上,另一幅同名书法作品被赞清丽脱俗,自带刚硬气质:“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投稿微信:AKL173 本版绘图 瑞筠
-----2024年05月13日《西安晚报》终南 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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