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糕[吕雪萱]
(2024-02-13 08:45:27)| 分类: 网文/报刊文摘/散文/小说 |
掀开锅盖,热气灼人,但此刻却不能有片刻的迟疑,须立马行动。
先本能地挥挥手,划拉几下白乎乎的蒸汽,然后瞅准事先刻意留好了的屉布上的角角,双手入锅捏住这角角拎起,将屉布上摆了满满的面饼子扣入面盆;再用凉水浸一下双手,揭去屉布,趁着面饼子的热乎劲,迅速地反复揉搓按压,搋成个紧实且劲道的面团。最后,往掌心倒点香油,涂抹在面团表面。就算到了这时候,搋好了的面团内部散发出的热量,还能将涂抹其上的油烫出一层透明的气泡。
十指连心。在这个老家人称作“搋糕”的过程中,尽管异常敏感的手指头感受到了钻心的烧灼感,不断地从面里抽出来,过下凉水降温,嘴里也会不由自主地发出吸溜吸溜的声响来,心里更是要默念代代相传的言语:“搋糕搋糕,愈搋愈劲道。”手却不能停,因为稍微慢些,让这些黏性十足的面饼子,还没被搋匀实就凉了,会凝固成咬不动的面疙瘩。
儿时的家,在现今的蔚县,是历史上著名的燕云十六州之中的蔚州。它的东、南方有高耸的燕山山脉,西临巍峨的太行山,北部则是辽阔的内蒙古高原隆起的南缘。四面都是山地的地理环境,使这里形成了独特的物候现象:种麦子太冷,种稻米没水,种玉米产量又低。在过去自己种粮自己吃的年代,长势良好、能当成口粮供一家老小吃到来年的常见粮食中,除了黍(黄米)之外,就剩高粱了,而且这里长出的多是些黏性十足的糯黄米和糯高粱。因此,以此为主粮的老家,也就形成了“早上粥,晌午糕,晚上来碗热糊糊”的饮食特色。
外地人管老家人晌午吃的糕叫毛糕或者黄糕,而老家人则会笼统地称作糕。因为在这里用来做糕的面粉有三种:去了谷壳的黄米面、没去谷壳的黄米面,以及糯高粱面。去了谷壳的黄米面搋出来的糕,软糯顺滑,是糕中的高档货,只有逢年过节或者家里人过生日的时候,才能吃上。而平日里大家伙饭碗里的,都是些没去谷壳的黄米面或者糯高粱面做出来的糕。这两种糕糯性差,十分粗粝,尤其是在吞咽下去的一剎那,毛毛扎扎地有种拉嗓子眼的感受,也是毛糕叫法的来历。
老家人吃糕,须先熬锅菜作糕调盛进碗里,然后将盆里的糕用铲子切成若干大块,夹起一大块放进已盛好糕调的碗里,再用筷子夹断成个比乒乓球还大些的糕团,最后蘸蘸糕调,张嘴瞪眼将这大块糕团整个吞咽而下。如民谚云:“一瞪眼,呼咧咧地爽。”这样既不用大门牙啃,也不用后槽牙嚼,就直接往肚里吞的吃法,可谓是独树一帜。因此,会不会吃糕,也就成了鉴别是不是地道蔚县人的一种非常有效的方式。
虽说糕是老家人的主食,但因为有会不会吃的问题,糕一般是不会拿出来招待外地客人的。对不会吃老家糕的人来说,即便是面对高档的黄糕——那坨黄澄澄、黏糊糊的面团,也会感到无所适从。就算有好奇者想要试试,糕一入口往往习惯地咀嚼起来,殊不知被搋得异常紧实的糕,会快速膨胀起来,愈嚼愈多,充斥口腔,却总是咽不下去,只好悻悻然吐出来,难免落得个尴尬的场面。
---------2024年02月09日《西安晚报》第8版终南
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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