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笔记》第一册(21)
(2018-12-04 21:2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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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夜不休,疾遂大作,歿於客舍,鈍翁為作哀詞。〞按此事甚奇[1] 。
《匏廬詩話》三卷。西雍詩學為清人籠罩,故所賞識之句皆纖薄,與自作詩彷彿[2] 。考據多可採。
卷下記卿憐《怨詩》云:〝金谷輸人傳墜粉,他家夫婿是英雄。〞謂:〝不減豫讓‵眾人′、‵國士′之論。〞按用意涼薄於豫讓語多矣!受恩深而臨難免者,皆可以此為藉口,況成敗論英雄之說濟之乎!
同卷又云:〝少陵‵老去詩篇渾漫與′,後人誤作‵興′,竹垞以為起於楊鐵厓。今觀月泉吟社第三十一名陳希邵詩第一首云:‵詩是田園漫興時′,第二首云:‵樂興′,第三首云:‵飲興′,第四首以下‵懶興′、‵引興′、‵寄興′、‵乘興′、‵盡興′、‵感興′。是杜詩誤字,宋末已然。〞按胡鳴玉《訂譌叢錄》卷七〝漫興〞條引介甫、東坡詩為證。張宗泰《魯巖所學集》卷十二《讀曝書亭記跋語》云:〝竹垞《書樂府羣玉後》謂‵漫興′始廉夫。按袁易《靜春堂集》有《春雨漫興》三首,詩中有‵彩筆彫零詩漫興′之句。袁為元初人。〞
同卷又云:〝今人以出物質錢為‵當′。《西湖志餘》載蜀僧《賦湖中漁翁》云:‵幾回欲脫簑衣當,又恐明朝是雨天。′是宋時語已如此。《後漢書‧劉虞傳》‵以賞賚典當胡夷′,注:‵丁浪反。′〞按《冷廬雜識》卷一以全謝山《春明行篋當書記》引鄺湛若《前當票序》、《後當票序》,且謂〝六經、三史無‵當′字〞,因引《劉虞傳》[3] 。實則梁諫厂《庭立紀聞》卷二已引之,沈、陸二氏皆未知也。
浦銑《復小齋賦話》頗精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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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韓淲《澗泉集》二十卷畢[4] 。凡二千四百餘首,乃竟無一佳語新意!吟得許多作甚?章泉好為蒼老,澗泉好為白潔,皆不如四靈、江湖小家。宜二人祇可互相標榜,而詩名不傳於後也。【趙、韓皆頹率以為老者,均平調而不為高矜氣格。趙尚偶有江西皮毛語,韓則純乎江湖調之濫易者矣。】卷八《和昌甫題徐仙民詩集》第一首云:〝斷自晚唐後,人人盡作詩。生前由我集,死後得誰碑?〞可以自評。諸體中七古較勝,五古亦學陶、阮古體,多八句。近體多以語助湊字。章泉詩沙中檢金,尚有一二峭折語、精悍語。澗泉則通集膚庸。方虛谷違心道好,以一壓四靈耳。
館臣編集,凡一題數首,而古、近體異者,則依體分編。如《二十九日寒食詩》四首,一入五古,一入七律,二入七絕。然有未覈者,如卷一《九日》第二首(〝野色荒荒白〞)、卷二《衝雨小舟上南港》、卷五《和韻》第一首(〝一笑過浮梁〞)皆五律而編入五古。至卷六《人身》、《二十六日贈鄭一有懷趙十》、《讀東溪可正平詩》、《錄王昌齡》之為七言抝律,而編入七古,尤館臣慣事。卷八《讀魏仲先處士詩有感偶成》第二首(〝澗泉韓仲止〞)明是五古,而編入五律,則僅見矣。【卷九《邢大聲廣聲于去非携酒約解元衡畢叔文及蕃過陳叔尹值叔尹之出成四十字》明是昌甫詩,誤入此,自注亦云:〝蕃留此兩月矣。〞】
【卷三《贈潘德久舍人》:〝閒常喜哦詩,逢君了無句。豈不有所思,蓋噤莫敢吐。〞】
【《斯遠云閒睡醉天下之至樂也約各賦一首寄昌甫》。】
【卷六《書姜白石昔遊詩後》、《陸丈劍南詩斯遠約各賦一首》(七古)。】
【卷八《鞏仲至看杜詩分古語妙語老語甚精微》(五律)。】
【卷八《昌甫有詩和韻》:〝久陰忻霽日,餘潤入花時。〞】
【卷十《二十九日寒食》:〝人家寒食當晴日,野老春游近午天。〞】
【卷十四《楊袐監江東集》(〝江東集裏好清詩,未看爭知看便知。句句多般都有格,篇篇出眾不趨時。包藏許大氷霜骨,撘帶些兒錦繡皮。却被鐡錢趕歸去,誠齋老子也便宜〞)。】
【卷十六《正月二十八日》:〝春寒不敢出籬門,且撥深爐暖酒樽。見說梅花風打盡,冷清清地月黄昏。〞】
卷十七《和昌甫》四首皆言尹諫議,第一首自注:〝‵草黄眠失犢,石白動知鷗′,尹大諫《西軒》詩。〞按即尹穡,亦見《瀛奎律髓》。
按《南澗甲乙稿》卷一《平生八見女而存者五人比又得女少稷作詩見寛次韻謝之》,又卷三《淲赴貴池簿》,澗泉之生,已在南澗四十後矣[5] 。
澗泉詩最可厭者,濫用語助,以足成五、七字句,既弛弱,且酸腐。略舉一二:如卷三《送王景育》云:〝天下之好事,不我則彼為〞;《贈趙景伯》云:〝中原之文物,諫疏慶歴傳〞;卷四《次韻斯遠同僧尋泉眼》云:〝幽尋誰與娛,巃嵸而嵼〞;《老面》云:〝人之所以然,蓋我無令聞〞;《春日雜興》云:〝如火熱水深,亦運之而已[6] 〞;卷六《同周兄南仲游滄浪》云:〝同遊之者子周子〞;《昌甫送松溪茶蓋云得之晁丈》云:〝松溪主人未識面,每嚮往之而咨嗟[7] 〞;《贈劉解元》云:〝劉改之者忽相逢〞;《昌甫有詩學長句次韻》云:〝章泉老子之詩學,筆自崢嶸心自泊〞;卷七《對雪》云:〝上下何其别,周迴任所遭〞;《和韻紫芝》:〝颯然秋氣冷,清夢水之心〞;卷十《晚春》:〝鶯聲圓處鵑聲急,景物要之不負人〞;《十八日》:〝人處其間無不有,事思以往總何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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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三教三蠻維揚佳話傳奇》[8] 。寫石駝子平紅毛達子事,以懸天上帝與脫空祖師鬥法為點綴,共三十二回。謀篇略同《封神榜》、《薛家將》,而純以揚州市語、俗語綴成,如《何典》之以蘇、錫、滬……[9] 。
……《何典》雖亦有〝使柄兩面三刀〞、〝化陣人來風〞之類,不如此之多也。【《鍾馗平鬼傳》第一回羣鬼結義,亦有〝買了半揑子沒厚箔〞、〝行了一龜三狗頭的禮〞等語。】又有《玄空經》,亦其類。又有《道俗情》一書(《序》作〝嘉慶甲子西土痴人題於虎阜之生公講台〞),寫錢士命、施利仁等事,亦貫穿俗語為之。情事文筆皆支扯無聊,惟用語多與《何典》合者,如〝倒澆蠟燭十枝〞、〝鑲邊酒一罈〞、〝荒糖一味〞、〝裝體面千條〞。乃知《何典》特此體中最特出者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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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魏憲《詩持一集》四卷、《二集》十卷、《三集》十卷畢[10] 。魏字惟度,福清人,即選《皇清百名家詩》者。《曝書亭詩集》卷十九《近來》第二首云:〝近來論詩專序爵,不及歸田七品官。直待書坊有陳起,江湖諸集庶齊刊。〞楊謙《曝書亭集詩注》卷十八按語云:〝是時侯官魏惟度憲選《百家詩》,先生不與焉。〞《百家詩》中,雖亦錄處士如申涵光、吳嘉紀等,然開卷即魏裔介,次之以李霨、王崇簡、龔鼎孳、梁清標、王熙,皆卿孤也。錢謙益、吳偉業反次王熙之後。魏、李諸家詩前引語,無不攀附諂諛。末卷自選其詩(卷八十九),尤可欪笑。《湘綺樓日記》民國三年四月廿九日云:〝孫同康送書,詩人也,有《同光詩史》之選。詩人無我名,亦足異矣。〞竹垞正復心同此理,而益觸撥牢騷耳。
《詩持》三集網羅廊廟山林,無慮三百家。有再見者,如梅村、漁洋、愚山等是;有三見者,如林茂之、周櫟園等是。獨陳綠崖寶鑰五、六見焉。當是陳籍晉江,為八閩同鄉,又官白下時,曾以清客蓄魏耳。竹垞亦未入選,他如西河、亭林、悔翁、天生、古古輩,均不錄。收閩人特多,凡與己贈答之什,尤必采取。江湖游士,以詩乞食,本乏學識,不足以詩眼文心責之。然明末清初小家別子姓名篇什,亦偶藉以保存,不無微勞可錄。惜裁別不精,絕少佳製。惟《二集》卷一吳梅村諸作,如錐脫囊而劍躍冶,令人眼明,宜其冠冕當時也。
魏氏評語皆寒酸淺陋,一味諂佞,動曰:〝追魏、晉,超李、杜〞,且每以義山、隨州連類並稱,其不學無識可知。然所極口推崇者,不特公卿貴人,即布衣寒士亦在阿諛之列,一也。於苛政民瘼再三致意,二也。時有滄桑陵谷之感,三也。故所選不特有錢牧齋(《三集》卷一),且有黃蘊生(《一集》卷一、《三集》卷一)、陳臥子、夏彝仲(《一集》卷一)、夏存古(《一集》卷二)、黃石齋(《三集》卷一),頗寓故國之思。至錄徐興公(《二集》卷一)、曹石倉(《三集》卷一),則又鄉曲之私,賣菜求益矣。且正以無定識,遂不執著門戶。當時不特七子餘風未沫,觀此書乃知鍾、譚亦餘焰未熸。林古度屬竟陵派不待言,王思任(《一集》卷一)、陳昂(《一集》卷一《冬日薄暮》評云:〝竟陵神似〞)、戴明說(《一集》卷三)、鄭日奎(《一集》卷三《竟陵詩》[11] :〝詩境本靈曠,性情為之原。所以古作者,言無枝葉繁。竟陵探其要,孤往成幽尊。遂令楮墨間,如有真氣存。低頭恣檢閱,舉頭見明月。寒光一片秋,知從何處發〞)、程封(《一集》卷四)、釋大依(《二集》卷七《擬陶元亮九日無酒詩》評云:〝南公學竟陵者也〞)、陸漾波(《二集》卷九《答魏石牀》評云:〝竟陵嫡派〞)、吳國龍(《三集》卷四)、丁胤熽(《三集》卷八《武德舟中曉懷》評云:〝竟陵先步〞)、郝煜(《三集》卷九),而公安則唯李如梓(《三集》卷八《釜山道中》評云:〝四句、六句得中郎之神〞)而已。此可補《談藝錄》[12] 。魏氏每以竟陵、歷下並稱,儼然兩大,詳見後。
《一集》卷一張明弼公亮《人啖人歌》[13] :〝昨來土寇,掠人作糧。朝炊肋脇,暮膾膀胱。桁間懸頭髮到地,碟底斷指如蔥長。〞
魏文焲德章《歸州弔屈原昭君詩‧序》:〝漢秭歸邑,屈原、王嬙故居處也。〞
曾異撰弗人《放歌為林守一丁丑初度》:〝惟有不朽之文章,人不授之天,子不胎之父。滄桑不能變文心,大力難負隻字徙。彭鏗浪有八百年,至今不見留一語。青牛不授言五千,雖曰猶龍亦死鼠。何人不視?不如左瞽。何男不陽?不如遷腐。〞此詩見《紡授堂二集》卷三,雖墮魔道,尚小有趣。〝何男〞句,與計甫草《詩集》卷一《廣陵五日燕集作》第十三首〝予本熱中人,十年遭棄置;譬如太史公,一朝割其勢〞云云,同堪噴飯[14] 。
《雨中懷友人》:〝霏霏有雨似無雨,數數開門難出門。〞
卷二陳弘緒士業《賣書》:〝我買又我賣,刻印還銷印。我賣不復買,墮甑肎顧甑。〞
卷三戴明說道默《別友》:〝交心真水淡,勉語待河清。〞
宋琬荔裳《三月臥病呈吉士》:〝一雨人分今舊感,三春天似夏秋交。〞
卷四程封伯建《從大別山望鸚鵡洲》:〝獨我全無涕,之人豈受憐亦見《名家詩永》卷十三。〞
《二集》:
卷一徐興公《宮人斜》:〝莫怨埋香在黃土,長門深似墓門深。〞
周亮工元亮《七夕得田字》:〝始信情根堪萬劫,鵲橋今古不桑田。〞
卷二林佳璣衡者《漫作》:〝怪來爭佩宜男草,自有佳人不嫁人。〞亦見陳瑚所選《離憂集》卷上。
韓畕經正《雨中送春》:〝一簾細雨仍飛燕,幾日殘花又送春。多病翻愁今夜酒,傷心如別故鄉人。〞
卷三林古度茂之《泛舟青溪與友夏言別》:〝屢烟橋欲失,乍月水疑深。〞
《東下舟中作》:〝沙遠樹疏都若影,天低月近漸成光。〞
宋琬《鸚鵡》:〝幽閣恰添嬌女伴,方音猶作部民看。〞
卷四盧士厚彝度《寄訊魏惟度》:〝淚既可花亦可鳥〞,魏氏評:〝比杜鵑也。〞按唐徐凝《翫花》云:〝誰為蜀王身作鳥,自啼還自有花開〞;《海錄碎事》引張承吉句[15] :〝杜鵑花發杜鵑叫,烏臼樹生烏臼啼 〞;晏叔原《鷓鴣天》:〝陌上濛濛殘絮飛,杜鵑花裏杜鵑啼〞;王百穀《哭袁相公》詩:〝山上杜鵑花是鳥,墓前翁仲石為人〞也。【卓爾堪《明末四百家遺民詩》卷五劉城《杜宇》:〝血染花成色,魂依鳥化音。〞】至清倪韭山《清明‧卜算子》曰:〝紅笑紅啼兩不分,是杜鵑開也〞,更參以李義山《早起》〝鶯花啼又笑,畢竟誰是春〞之意,而特過前人矣。
卷五嚴我斯就斯《新月》:〝描來自愛修蛾好,妝就翻嫌半面多。〞
卷七釋大依《讀藏書》:〝奈何焚不了,又有一書藏。〞
林氏《晚春詩》評云[16] :〝吾閩女子能詩,十有五六。余不敢入選,緣周櫟園先生有言:‵選閨閫之詩,多列釋子之後,娼妓之前,殊為失體。′故得林氏詩,隨手增入,恐落卷後也〞云云。按魏氏選僧詩頗多,無道士詩,女子則《三集》卷九尚有吳綃一人。
汪起龍御公《燕子磯》:〝傍水有情懷故壘,銜泥無意上雕梁。〞按卷九尚有黃文煥《燕子磯》云:〝草衰時鎩差池羽,水激長添下上音〞,亦不佳。《晚晴簃詩滙》卷九十八何士顒《燕子磯》云:〝萬古羽毛蒼蘚潤,一生飲啄大江清。〞三家用意略同,樓攻媿《跋桑澤卿蘭亭博議》引本長老賦金山詩所謂〝水裏有塊石,石上有個寺;千人萬人題,只是這個事〞者,而何語渾脫矣。
卷九釋宗元,魏氏評云:〝偶過清涼台,讀壁間查二瞻贈掃公詩云:‵拈花久豁人天眼,掃葉常留解脫心。何似無花併無葉,千山明月一空林?′〞(按《說鈴》引此詩,謂:〝頗於宗門有會,不知誰人作?〞)
《三集》:
卷四吳國龍訥公《秋行》:〝庵為深樹隱,溪幸小橋通。〞
卷九郝《山莊感事》:〝竭來一歲丁男力,償盡三春子母錢。〞
清初竟陵之言,尚多誦說者,余已據魏氏所選例證之。魏氏議論,亦每若七子派與鍾譚派平分,角主詩壇,而三袁不與者。世人以為錢牧齋起,而諸派銷聲滅迹。蓋此等劣詩日後不傳,至誤為當時不行也。《二集‧自序》云:〝明興,一洗宋、元積習,如日月經天,照耀四表。青田、長沙、北地、信陽、歷下、竟陵諸派,變而愈盛〞;《凡例》云:〝濟南、竟陵,日相操戈,殊屬無謂。夫詩本性情,性情所近,豈能相強〞;卷八釋函可《古樂府》評云:〝樂府失傳久矣,濟南起而振之,竟陵曰:‵吾非不能,畏此一副擬古面目矣′〞;卷十張霍詩評云:〝既不為歷下,仍不能竟陵,翹翹楚楚,自成一家。余友伍二安《贈吳星若》云:‵花不同香鳥異啼,寒溫悲笑自家知。此中原不隨呼拜,李杜生前已有詩′〞;《三集‧凡例》:〝間有評點,不能如竟陵《詩歸》之詳,亦不能如濟南《詩選》之約〞;卷八黃元峻詩評云:〝竟陵論畫云:‵熟後求生穉求老。′余即以此論詩〞云云。朱鶴齡《愚厂小集》卷二《華及堂詩稿序》、《補遺》卷二《寒山集序》尤力為竟陵張目(見《且住樓日乘》第二冊四月二十一日),又王湘綺稱《詩歸》(仝五月二日),正可互相發明。又《偏遠樓日乘》十一月十三日《杜茶村集》可參觀。又下五月二十日《宋詩啜醨集》、七月二十二日傅青主。又下冊《天下名家詩永》。吳喬《圍鑪詩話》卷六:〝或問:‵某篇壓卷之論,鍾、譚亦不伏,尊意與之同否?′喬曰:‵鍾、譚為誰?有何著作?吾皆不之知也。′〞然卷二論杜子美《弟占歸草堂》詩:〝伯敬云:‵家務瑣屑,有一片骨肉友愛在其內。′此言最得。而鍾之受病亦在此,衹見子美細處,不見其大〞;卷四:〝鍾、譚派於世無用,一蹶不振。二李法門,實為不祧之祖。何也?今世以詩作天青官綠,尚書台鼎套禮之副,定[不免用二李套句。][17] 〞
【《黃九烟先生別集》第一冊《會仙峯頌衡嶽漫效竟陵體》五古。】【陶元淳《陶子師先生集》卷四《沈秋士傳》謂〝秋士名卓,善為詩,於古作者,獨北面袁、鍾,以為搜剔性靈,盪滌腥臊,可以上薄風雅。先是,邑中顧仲恭、錢蒙叟詆訶袁、鍾,馮子定遠又祖述崑體,後生靡然。秋士獨強項自喜,別出機杼。〞】【《潛邱劄記》卷二載朽布衣《病馬》曰:〝革敝慚教盛馬援,骨留望與付昭王〞,自言:〝擬鍾體。〞同卷尚引一聯。朽語甚奇,不知何人?】[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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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董若雨詩文集》二十五卷畢[19] 。凡《豐草菴詩集》十一卷、《豐草菴前集》三卷、《豐草菴文集》三卷、《寶雲詩集》七卷、《禪樂府》一卷,每卷皆標立名目。明末弔詭之風,重以亡國孤憤,益隱譎。其文筆力較乃父開張,雖修詞使事亦病纖碎,而頗觀幽韻微恉。文勝於詩。【嚴我斯《尺五堂詩刪初刻》卷五《讀豐草菴集感賦》:〝吳興畸人董夫子,稜稜瘦骨清無比。……憶昔少日頗好奇,許我登堂操杖几〞云云。】
《豐草菴詩集》卷五《寄不寐道人》:〝奇文偏削睡鄉記,佳茗還封不夜侯。〞按二語善形容。
《寶雲詩集》卷一《即事》:〝到眼茶烟舒疋素,打身木葉勒秋紅。風傳隔塢鐘三杵,燭炤未成書一叢。〞
《水車詞》:〝天荒地老意難傳,倒腹傾腸定那年?爭似轆轤翻暮雨,一時吐盡在君前。〞〝抽動寒泉百尺深,綠楊曲處聽車音。須知嗚咽聲聲訴,訴盡千迴萬轉心。〞
《返補船重寄雲荒》:〝問來草木名皆藥,製得文章樣不官。〞
卷二《雨中點孟郊詩》:〝孟郊不在唐,聲在吳山雨。雨作孟郊聲,聲寒味成苦。〞
卷六《帚忘之十七》:〝柳州山水訣,一曠而一奧。吾添一韻字,韻高方境到。山水曠無韻,平沙同浩浩。若奧而不韻,塞抑安足蹈。〞
《山行》:〝殿角楓林一等紅,射來西照斷崖中。秋山著色老僧澹,水墨衣飄落葉風。〞
卷七《聞蟬》:〝高樹吟風合墮樵,千摧萬抑響山寮。巧將斷續傳心事,恰似龍眠與白描。〞
《何處難忘雨‧自序》[20] :〝樂天有《何處難忘酒》七首,余用其體作賞雨詩,使後人知余之嗜雨,如樂天之嗜酒也。〞按《豐草菴文集》卷一《雨道人家語》云:〝其一為風雨讀書圖。余少而嗜雨,每言歷人間之樂,未有如風雨者也。然以餉人,都不悟。嘗欲作《雨德頌》,自言劉伶酒癖余雨癖。又欲作《雨詩》百篇,謂處士梅花、道人秋雨,千載連珠。〞
《豐草菴前集》卷二《昭陽夢史序》、《夢鄉志》(〝自中國愁苦,達士皆歸夢鄉,迷者誤尋枝道入鬼國,不復見日月星斗矣。為鄉者七:曰‵玄怪鄉′;曰‵山水鄉′;曰‵冥鄉′;曰‵識鄉′,中有情城思郭,凝想所造;曰‵如意鄉′,未焚詩書、希玩、秘遘,人人各如其意;曰‵藏往鄉′,舊事屬焉;曰‵未來鄉′,是可以知來,使人不卦。以‵八佐′清夢鄉之境:曰‵藥鑪′,曰‵茶鼎′,曰‵樓居′,曰‵道書′,曰‵石枕′,曰‵香篆′,曰‵幽花′,曰‵寒雨′。以‵三禁′糾七鄉之典:曰‵不擇客而語褻夢之禁′,曰‵不強記慢夢之禁′,曰‵罔言誣夢之禁′。野史氏曰:蘇子瞻作《睡鄉記》,曰:‵土地平夷廣大,無東西南北′,是也。復云:‵不生七情,不交萬事,蕩然不知天地日月′,其睡鈍矣!余少遊睡鄉,厭而為夢鄉之遊。睡鄉前蔽,實夢鄉之屏障〞)、《徵夢篇》、《夢社約》、卷三《夢連珠》、《夢本草》(〝夢味甘性醇無毒,益神智,鬯血脈。此藥五產,其二最良,一產於山水幽曠境,一產於方外靈奇境,皆療塵疾有功。過去境產者名‵留夢′。在未來境者,今世嗜夢者咸稱之,然易令人入俗,增戚攀憂,非良藥。一產於驚境,能拔諸沉昏,然令人狂。達人以良夢療疾,修製不假水火,閉目即成。采此藥者,不問四季,然每以夜〞)。按卷一《七耀》云:〝侯封則夢鄉萬里,帝錫則秋雨一簾〞;卷三《病遊記》、《續病遊記》皆記乙酉九月、十月臥病中諸夢也。《豐草菴文集》卷一《雨道人家語》云:〝道人嗜雨,天下稱雨道人;又嗜夢,則又稱夢道人。嘗語友人嚴子曰:‵夢鄉廣大,譬之詩,我庚辰以前諸夢,長吉也;辛巳諸夢,太白也;癸未諸夢,少陵也;近年諸夢,摩詰也。可併為山樓說夢圖。′所著有《昭陽夢史》、《夢鄉語》〞云云;同卷《志園記》謂虞聖民〝志園〞、劉南坦〝神樓〞即己之夢鄉。又《復嚴既方書》云:〝病中嗜夢益甚,得一佳夢輒喜,病亦小損。偶獲一人間俗夢,輒作數日惡,至嘔不能食。然以佳夢語人,都不解,至欲為我占夢作吉凶語,世人真可笑也〞;卷三《夢遊篇贈五湖客》。乃翁自言撰《夢歷》一書,《靜歗齋遺文》卷四有《書夢歷後》一篇,雖僅寥寥九十字,已引厥緒。《寶雲詩集》卷二《黃九烟居士重過寶雲》第四句〝夢國河山太史書〞自注:〝自言有《夢史》高一尺。〞【參觀《穢乘‧二》六月九日。】陸放翁詩、王湘綺日記均好說夢,要無過若雨者矣。
《豐草菴文集》卷一《文術解》、《文音謚法解》。文之法度,自〝陷堅攻固曰攻〞以至〝轉運形骸曰蛻〞,凡三十有四;文之音節,自〝變化無名曰神〞以至〝情響不契曰繆〞,凡十有六。皆造立名目,徒事拈弄,實無精詣。卷二尚有《文章形勢玉符》以文法比山水,較此兩篇為佳。
《復計甫草書》:〝弟為天壤廢人,如秋風團扇自甘捐棄,又如洞庭落葉無復飛揚。病之堅固,如空桑之雪,歷夏不消。病之繁,如經琵琶峽,百嶺迂蔽,千峯隱天;又如郭子玄登座清談,懸河不絕。病之僻怪,如武谿射鹿人,入石穴中,路險谿新,無人曾歷。病之難述,如畫漢家宮室,千門萬戶,時有闕遺。病眼模黏,對兄著作,如看米家山水,雲樹微茫〞云云。按此下尚有比擬語,娓娓百餘言。蓋以梁武帝評書之體,化零為整者,亦頗有致。卷三《眾香評》則純仿評書體矣。《前集》卷二尚有《計甫草詩序》,殊草草。
《古醉說》引《周禮‧秋官‧萍氏》、《大雅‧公劉》〝酌之用匏〞以來記酒器、論酒德之言,至於李白死水中,以證古之醉者必溺。頗曼衍詼詭,惜徵援古事處未善組織。
卷二《詩韻徵》[21] :〝如波乍起而伏,如雲忽斷而續。此詩之妙於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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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derne Illustré”, T. I, p. 160. 據 Brantome, Vie des Dames galantes, 1er Discours, Julia, fille d’Auguste, et femme d’Agrippa: “J’y mets ordre, car je ne reçois jamais personne ny passager dans mon navire, si-non quand il est chargé et plein” (“Classiques Garnier”, p. 106)。[22] 】
[1] 此節殘頁見《中文筆記》第一冊 197 頁,前文斷脫(原無〝三日〞二字),不知何屬。
[2] 原文〝詩學〞前似仍贅一〝而〞字應刪未刪。
[3] 〝鄺湛若〞原作〝鄺湛露〞。
[4] 《中文筆記》第一冊 198-9 頁。
[5] 〝五人〞原作〝五八〞。
[6] 〝火熱水深〞原作〝水深火熱〞。
[7] 〝每〞原作〝蓋〞。
[8] 《中文筆記》第一冊目錄未標,見《澗泉集》一節 198 頁頁邊、199 頁書眉。〝傳奇〞原作〝奇傳〞,按即鄒必顯《飛跎全傳》。
[9] 原文此處脫落。
[10] 《中文筆記》第一冊 200-3 頁。
[11] 手稿此處標以雙圈。
[12] 《談藝錄‧二九》已補(香港中華書局 1986 年補訂本 421 頁;北京三聯書局 2001 年補訂重排版 303-4 頁)。
[13] 手稿此處標以勾號。
[14] 手稿此處標以勾號。
[15] 〝海錄碎事〞原作〝海錄雜事〞。
[16] 手稿此處標以勾號。
[17] 此處〝定〞字後脫簡。
[18] 本頁書眉尚殘留〝與實皆與〞四字,所插補之原文則已剪去。
[19] 《中文筆記》第一冊 204-6 頁。
[20] 《豐草菴詩集》卷五。
[21] 手稿此處標以勾號。
[22] 此段補於《中文筆記》第一冊 204 頁,而與《董若雨詩文集》無關,所屬部分當已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