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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06 18:5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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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丁傳靖《闇公詩存》六卷畢[1] 。秀甫精熟掌故，宋、明以來軼聞野史尤為該博。其詩亦典贍，而氣欠深厚，詞乏警貼。始學梅村，後師樊山，亦以隸事比事為手眼所在耳。七言歌行、七律之以古事道今情者耐尋諷，而七絕較有新切之作。
卷一《行路難五古六首》（詠清末朝政）、《讀史七律八首》（詠中日戰爭）、《西樵山歌》（詠康長素事）、《後讀史八首》（詠拳禍）。
《雜述‧之六》云：〝童男三百一帆風，人笑贏秦太鑿空。縱不得仙無後患，祖龍畢竟是英雄〞，詠日本留學生也。卷二《偶成》云：〝徐福當年早見幾，載書東渡去如飛。那知異代焚坑禍，轉在童男泛海歸〞，謂留學生返國提倡新學也。黃公度《人境廬詩草》卷二《罷美國留學生感賦》一詩，蓋深不以罷留學生為然，而又鄙薄此輩留學生者，故云：〝高門掇科第，若摘頷下髭。黃背好八股，肯令手停披。茫茫西半球，遠隔天之涯。千金不垂堂，誰敢狎蛟螭？惟有小家子，重利輕別離。鄉愚少所見，見異輒意移。〞《清道人遺集》卷二《與江霞公太史書》云：〝江南人文最盛之區，徵選學子（留美學生），及格者但五人耳。而耶教之徒實居其半，可為痛心。同卷《與留美預備學堂諸生書》亦云〞徐仲可《大受堂札記》卷二：〝汪伯棠前輩大燮嘗論派遣留學生之區域，謂：‵瑞士最善，可調和性情。其他則熏染久之，習與俱化，輒滋流弊。英多貴族，必求宦；法侈革命，必干政；德重軍事，必好武。至於美，富室林立，欲其歸而居易俟命，難矣！′〞此皆老輩之留學生觀也。
《雜感七律四首》。
卷二《正陽門晚步‧之二》：〝紫禁東邊望杳漫，蛟宮蜃氣矗雲端。愁中忽得開心法，且當塗山玉帛看。〞
《讀新刑律》：〝在昔秋官幾討論，金科玉律一朝尊。法家今日多仁恕，梟獍殘魂亦感恩。〞〝櫻花一夢記模糊，眼底心頭意自殊。寄語從今桑濮上，明珠但莫贈羅敷。〞
《都門秋興》：〝人滿漸愁都邑小，官多轉覺布衣尊。〞
《游仙詞五古四首》（詠珍妃事）。
卷三《埽葉樓題壁七律八首》（詠鼎革時事）：〝尋春苦憶國花堂，把酒東風祝海棠。朝局早知如露槿，國門一出便滄桑。簽名淚墮黃濕，負扆身孤赤舄涼。轉悟天心太兒戲，葫蘆依樣畫興亡。〞〝鼎鼎中朝幾列卿，八騶高唱遏行雲。也知薇蕨非通例，未免蘼蕪太寡情。太樸了無匡時策，瀛王虛負濟時名。一挑便許吾何取？此意今人尚未明。〞
《還車曲》（詠張勳買妾事）。
《蠅》：〝烏衣絳幘氣昂藏，儘說趨炎積毀傷。試問仲翔賓散後，有誰門館弔淒涼？〞〝風動簾開去便回，座中麈尾莫相猜。眼前多少蠕蠕輩，幾個曾鑽故紙來？〞〝營營塵海總勞薪，偏爾逢場動取嗔。一事猶堪見風骨，從來暮夜不干人。〞【Lucian[2] 、吳昆田《漱六山房札記》。】
《蚊》：〝飢如柳絮受風纔，飽似櫻桃乍摘來。蟣蝨褌中徒擾擾，飛而食肉是奇才。〞
《捉搦歌》（詠馮國璋續娶事）。
卷四《為石甫題女伶鮮靈芝詩卷》自注：〝下款‵戴氏修貞′，籤題‵老壽星′。〞
卷六《明事雜詠七絕百首》〝讀書太少失嬋娟〞一首自注云：〝平湖錢士馨狎一妓，欲娶之，妓曰：‵恨君讀書太少。′又嘗於僧寺讀《文選》，一僧曰：‵秀才如許年歲，尚讀此兔園冊耶？′錢晚年著述甚多，《甲申傳信錄》尤精核。《茶餘客話》誤錢為吳。〞
〝西銘湖市賞初春〞一首注云：〝柳如是在湖市，最先賞之者為張天如、陳臥子。臥子《秋潭曲》為柳作也。人謂臥子以女弟帖拒之，殊不確。謝三賓為牧翁門人，為爭娶柳如是而割席。後牧翁附馬、阮，謝復親之。〞
〝隔著屏風送眼波〞一首注云：〝張天如欲娶黃皆令，黃於帷幕後窺之，曰：‵旦暮間人耳。′〞
〝巡江蟒玉拜殊恩〞一首注云：〝阮大鋮嘗曰：‵諸君持逆案，我將立順案。′蓋以李賊號‵大順′，指東林降賊者言也。梅村官南都，將歸，阮語之曰：‵歸語諸君：穩夢猿鶴，無憂同文獄也。′〞
〝六家陣營劃江開〞一首注云：〝馬士英在南都，欲起劉蕺山，又欲用阮大鋮，嘗作詩云：‵蘇蕙才名千古絕，陽臺歌舞世無多。倘使同房不相妬，也應樂殺竇連波。′蓋以蘇蕙喻蕺山，陽臺喻阮也。見《三垣筆記》。〞按比喻不倫不類，可為絕倒。今日〝統一戰線〞之謂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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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畢秋帆《吳會英才集》二十四卷畢[3] 。中如北江、仲則、西禾、蓉裳、荔裳兄弟、淵如諸家曾見專集者，皆潦草經眼而已。
卷一方正澍子雲。《集》中仲則而外，端推子雲。雖氣骨卑薄，而吐語鮮脆，命意新巧。白描佳處，不亞晚唐名家。有才情而未能充之以學者也。《伴香閣詩》惜未見全豹。七言近體是其擅場。【子雲晚景轗軻，見湯雨生《琴隱園詩集》卷四《聞方子雲病劇》七古（嘉慶十一年），又樂蓮裳《青芝山館詩集》卷十四《酬方子雲秀才》云：〝聞君喪偶亡兒孫，身外但有詩名存。〞《梧門詩話》卷一（楊亨壽鈔訂本）：〝子雲性尤簡默，嘗謁一鉅公，因座上先有俗客，竟日不發一言而去。卷一《自文殊洞至捨身崖》云：‵撥雲人上鳥邊路，落日船盤天際江。′卷二《鎮海樓》：‵急水與天爭入海，亂雲隨日共沉山′〞；同卷：〝何南園士永，江寧人，詩為袁子才所賞，如‵未製寒衣秋愛暖，偶聞佳譽話疑訛。′《初冬口號》：‵莫喚山童掃黃葉，借渠留住一庭秋′，深婉有味。其弟子方子雲頗能傳衣鉢。〞】【洪北江《卷施閣詩》卷十五《續懷人詩》云：〝家本新安客上元，半生知己得隨園。工愁五十偏無恙，避俗三旬竟不言。〞】【《北江詩話》卷一：〝近時能為中、晚唐詩者，無過方上舍正澍。如‵紅豆樓窗懸小影，年年一度忌辰開′，鬼氣逼人。〞】
《題西園海漚亭壁》：〝水紋圓到岸邊無。〞
《山邨》：〝山間土厚邨無井，湖上田磽米有砂。〞
《暮春》：〝山高雲自能欺日，雨久天還一詐晴。〞
《寄友代曉山先生作》：〝燕補舊巢生子早，竹移新地引孫遲。〞
《春夜獨酌書感》：〝花事雨多俱寫意，俗人交淺易忘名。〞
《正月十五日夜》：〝燈焰低知來日雨，梅花遲憶去冬寒。〞
《春遊》：〝山郭暮雲拖雨去，野塘春水帶花流。〞【卷一《紅蓮池》：〝水雲抱雨過橫塘。〞】
《贈持蕙山翁》：〝座上酒翁忘甲子，門前花地課丁男。〞
《天福寺》：〝空山雲與人爭路，破寺風隨虎打門。〞
《過周幔亭山居》：〝苔上閒行嫌屐重，花間久坐覺衣香。〞
《過山寺》：〝廢巢鵲去鳩爭宿，老梅心空草寄生。〞
《閒居偶成》：〝雲雜野烟如易暮，雪含春雨最難晴。〞
【卷一《郊行》：〝酒幔隔花人問路，漁莊臨水鴨知門。〞《晚望》：〝夕陽不管天將雨，一角自明湖上山。〞《幕府山》：〝晴江遠樹梢頭水，夕照平蕪盡處山。〞《夜讌石湖舟中》：〝風急忽疑星欲墮，舟移如與月同行。〞《獨行》：〝春烟和野色，夜雨變溪聲。〞】
卷二《溪上書懷》：〝跏趺盤石望歸雲，數點遙空度雁羣。落葉蟲鎪微似篆，急水雨入不成紋。客無可意詣人嬾，詩有微疵易稿勤。日暮齋堂傳粥鼓，林疏隱隱隔烟聞。〞
《偶書》：〝一院綠天栽竹地，滿身紅雨折花人。〞
《小院》：〝開過牡丹春力盡，長高蕉葉雨聲多。〞
《閒居次韻》：〝竹間睡閣簾櫳綠，花裏居人笑語香。〞按此聯勝《題綠雲軒壁》之〝樹藏小閣攤書綠，花落清池洗硯香〞，如改〝簾櫳〞為〝心魂〞尤佳。秦少游《遊鑑湖》早云：〝水光入座杯盤瑩，花氣侵人笑語香。〞子雲後來居上矣。
《落英》：〝輕寒輕暖暮春時，落英心情祇自知。交廣易添離別恨，學荒翻得性靈詩。焚香下幔留烟久，臨帖懸肱作字遲。幾度放懷偏未得，惱公無賴是楊枝。〞
《小庭口占》：〝西去斜陽東上月，一般花影有寒溫。〞
《春分前三日城南看桃花有感而作》：〝與我一般顏色減，未承雨露但風塵。一〞；〝作書為報飛廉道，如此吹噓不是恩。二〞
《新月》：〝宛如待字閨中女，知有團圞在後頭。〞按黃河澂詩亦云：〝嬌女如新月。〞
《心情》：〝夜氣生涼酒半醒，騰騰巡偏水西廳。人聲初定風聲急，月黑花臺一個螢。〞
《過華嚴寺感懷作》：〝斷碣苔封天子筆有明御製碑，廢壇春繡地丁花。〞
【卷二《夜吟》：〝多為紅梨枝上月，忍寒猶把夜窗開。〞《偶成次稚存韻》：〝園徑生疏魂不識，流螢引過水西橋一〞；〝雨榭紅梨風院燭，可知不復有來朝二〞；〝月沉花謝力難回，誰識傷心客又來。紅豆樓廳懸小影，年年一度忌辰開。四〞】
卷七、卷八王復秋塍，浙派之疏鈍者，不如乃翁《丁辛老屋詩》多矣。
卷九、卷十徐書受尚之。
卷十一高文照東井。【《高東井先生詩》四卷，雖標阮芸台、楊蓉裳兩人選，實出徐熊飛手。詩頗逞風華而乏韻致，無一語警策者。熊飛《序》謂其與仲則並稱〝二才子〞云云，實則相去何止三十里也。如卷二《與舊遊》八首，堪為仲則《綺懷》作奴僕否？高氏手定原稿《總目》自云：〝白門寓公，有袁、蔣兩太史。是以□切磋，而予詩為之一變〞云云，益佻浮矣！】
卷十五顧敏恒立方《笠舫齋詩》。立方與楊氏兄弟中表，詞贍藻密，亦略相似。而筆力較振宕，尚非雉入文囿者。
《香會詞七古》。
《暮春》：〝睡鴨池塘波澹澹，落花簾幙雨疎疎。〞
《澄江寓舍》：〝鳬鶴短長寧有定，鷄蟲得失未須爭。〞
《無題》：〝新寒可耐春衾薄，殘醉方知昨酒濃〞；〝寧知似笑原非笑，未到言愁已欲愁。〞
《玉峯官署有懷》：〝亦知面壁難成佛，聞說吹笙易得仙。〞
卷十六《閒居》：〝笑我磨磚將作鏡，阿誰點石會成金〞；〝已心作沾泥絮，莫怪身同上水船。〞
卷十七、卷十八陳爕理堂，纖碎而未工妥者。
卷十九王嵩高少林。
卷二十一徐嵩朗齋《玉山閣稿》。當時吾邑詩家，朗齋、笠舫才皆在二楊之上，而聲名出其下。
《花朝夜雨東閣讌集》：〝醉來舊事關心事，人入中年憶少年。〞
卷二十四王采薇。余向閱《晚晴簃詩滙》，以為清閨秀能詩，惟高文良夫人蔡婉，所謂〝有婦人焉，一人而已〞者也。今乃識《長離閣詩》中幽奇淒警之語，正復突過藁砧。淵如《婦病》名句〝眉痕偏覺瘦來濃，指爪都從病後長[4] 〞，即學其體。楊西禾《九柏山房詩》頗嘲弄淵如，有《孫大淵如自負酒狂昨同飲而量甚淺作此嘲之五古》，又有《淵如誇其細君知詩余索觀而不一示再疊前韻戲呈五古》（皆見此《集》卷十二），以其酒量類推，不能無疑。【《北江詩話》卷二：〝詩雖半經兵備裁定，然其幽奇惝恍處，兵備亦不能為。[5] 〞】【《梧門詩話》（楊亨壽鈔訂本）卷三：〝王寶雲芳玉，采薇女士之弟。其詩奇險處，幾與稚存、淵如相埒。孫淵如題其集云：‵不辨仙才與鬼才′，自注：‵詩與令姊相似。′〞】
《七夕悼姊》：〝愁年不共生年短，死日方知別日佳。〞
《春夕檢季逑詩》：〝一院露光團作雨，四山花影下如潮。〞按龔定厂《夢中作四截句‧之二》云：〝叱起海紅簾底月，四廂花影怒於潮。〞豈〝常州高材〞不遺巾幗耶？
《寒食吟》：〝破冢孤梅掩骨深，敗牆小蜨尋魂遠。〞
《夢起》：〝寒天細竹人孤倚，斜日空檐燕對飛。〞
《前樓》：〝長天無鴻斷來信，自禱夜風吹夢近。〞
《夜坐》：〝五更霜月欺燈影，一樹風鴉續雁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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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鄭方坤《蔗尾詩集》十五卷畢[6] 。荔鄉《詩人小傳》甚典雅，《五代詩話》搜輯亦廣。所作有筆力，頗以隸事屬對見新異。風格時病纖俗，詞句每欠妥適。然晉安偽唐詩之風，至此而一變矣。七古學蘇，頗雅遒。七絕最劣。杭大宗《序》謂：〝知荔鄉之學，則知荔鄉之所以為詩。〞荔鄉兄石幢方城《序》謂：〝周櫟園久於吾閩，每艷稱會城人雖傭販甿隸，操筆成文。惟詩亦然，村塾童子悉諧四聲，塗之人率臆探喉，解吟五、七律。此非詩之盛，乃詩之衰。天下豈有不假於學之事哉？荔鄉取材博，構思精。以詩鳴，豈一朝夕之故？試以斯《集》較漁洋《蠶尾》諸詩，非小巫見大巫者。竹垞言：‵終明之世，獨閩詩未變。′不謂荔鄉一變，遂開生面。若嚴滄浪所云‵詩不關學′，則英雄欺人，反為打油、釘鉸開一方便法門。予又不敢護桑梓之誼，請與天下共攻之〞云云。蓋雖引漁洋（卷八《答顧葉舟》亦云：〝阮亭詩學曾私淑，陽羨詞源舊折衷。〞下句指陳髯，參觀卷五《論詞絕句》第三十五首），而已非神韻家法，漸近浙派矣。
卷一《臥病偶占》：〝略同論戰三而竭，何止裁書七不堪〞；卷四《念故國寒梅》：〝惟其偕矣幽人夢，且往觀乎靜女姝〞；〝詩評郊島夫如是，路入硎羅某在斯[7] 〞；〝玉汝於成風雪月，從吾所好影形神〞；〝扢雅揚風賦而興，返魂濯魄是耶非〞；〝使乎藉爾頻緘遠，相者從渠且舉肥〞；〝寥闃高齋仁者靜，槎枒寒骨古之狂〞；卷五《碧栖甥臥病》：〝書籤棊局翻乎覆，竹院松寮嘯也歌〞；卷六《齊南道上》：〝謂我少安且無躁，祝之努力且加餐〞；卷七《九日登叢臺》：〝遙空颯沓悲哉氣，勝蹟憑陵嘯也歌〞諸聯，皆甚酸腐。
卷二《道上述懷》：〝錯成魏博無能鑄，璧碎咸陽敢說懷〞；〝敢說黃金擲虛牝，終期白木託長鑱〞；《東平旅舍題壁》：〝命薄真同妾，才疎不諒奴〞；卷三《九日遊白雲寺贈六安上人》：〝玄談一接波羅蜜，清響如聞替戾岡〞；卷七《寄高時鑑》：〝縱論每嗤詩自鄶，放懷恰喜酒如淮〞諸聯，皆工組織。〝命薄〞句用王百穀《答袁相公問病》詩〝書生薄命原同妾，宰相憐才不論官〞（《南有堂詩集》卷六）。
卷二《瓜洲阻風》、卷三《蔬食行》、卷七《論時文一首寄示長姪天錦》三七古皆佳。《論時文》一篇即《制義叢話》卷十六所稱引（《復初齋集外詩》卷二《高要舟中與諸子論文作》五言長古、卷五《論時文》七言絕句十二首）[8] 。尚有卷三《秋夜讀古賦各題絕句》八首（〝賦成鸚鵡忽憂生，語作啾啾燕雀聲。辜負大兒孔文舉，枉將一鶚與題評〞，自注：〝賦中多求哀乞憐語〞）、卷五《論詞絕句》三十六首（第三首自注：〝溫、李齊名，溫實不及李。李不作詞，而溫為花間弁冕，古人善於用長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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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女看董若雨《西遊補》，謂余曰[9] ：〝鯖魚影射滿清。〞頗有見。第二回：〝有中國者，本非中國而慕中國之名〞；第九回於積案中獨審秦檜，偷……拜岳武穆為師[10] ；第十回：〝韃子隔壁〞，又曰鯖魚造〝青青世界〞，皆有微意。然諷世之微詞尚兼出世之寓言，君國之悲與空無之法交互錯綜，不可執一以求。鯖魚指清，亦復指情魔。〝小月王〞合之成〝情〞字，橫植〝小〞字則成〝清〞字。
明崇禎末周同谷《霜猿集》一詩云：〝謹具江山百座城，崇禎夫婦列雙名。鮮紅簡子書申敬，獻納通家八股生。〞自注：〝吳中子弟作為口號，將鮮紅簡帖一個，上書：‵謹具大明江山一座、崇禎夫婦二名，奉申贄敬。晚生文八股頓首拜。′〞呂晚村《真進士歌贈黃九烟》所謂〝謹具江山再拜上，崇禎夫婦伴緘貺〞，即用其事。《西遊補》第四回於時文嘻笑怒罵，至云：〝一班無耳無目、無舌無鼻、無手無脚、無心無肺、無骨無筋、無血無氣之人，名曰‵秀士′，百年只用一張紙，蓋棺却無兩句書！〞亦即深恨〝文八股〞也。第十三回：〝還是青青世界中人，都是無眼、無耳、無舌的呢〞，正相映帶。又按《明文授讀》卷三十傅占衡《吳陳二子選文糊壁記》謂：〝山中織茅為壁，其土疏惡不殖，三日漧，洞如牕楞。奴子抱一梱文字糊之，則吳仲升、陳惟易二人選庚辰、丁丑進士文也。自洪武辛亥以來，名儒鉅公、照史碩老皆專是出。然其末也，上不能當一城一堡之衝，次不足備一箭一炮之用，最下不可言。由此論之，糊壁為幸。[11] 〞梨洲評謂：〝集中多黍離之文，讀之悽愴。〞蓋亦〝文八股〞之意。傅青主《霜紅龕全集》卷十五《書成弘文後》云：〝仔細想來，便此技到絕頂，要他何用？文事武備，暗暗底吃了他沒影子虧，要將此事算接孔、孟之脈，真惡心殺，真惡心殺！〞
書中古文、駢文皆纖詭非體，明末風氣則然，不盡出於遊戲也。第五回行者變虞美人〝做個‵風雨淒涼面′〞，第七回行者變虞美人〝做個‵花落空階聲′〞，二語特妙。
【《西遊補》第一回：〝他是在家人，我是出家人；共此一條路，只要兩條心〞；〝孫大聖雖然勇鬥，却是天性仁慈。當時棒納耳中，不覺涕流眼外〞；〝八戒道：‵我也不要西天，也不要憐憐，只要半日黑甜甜。〞第二回：〝我聞得周天之說，天是團團轉的。莫非我們把西天走盡，如今又轉到東來？〞第三回：〝鑿得天縫開，那裏曉得把一個靈霄寶殿光油油兒滾下來〞；〝罵得孫行者金睛曖昧，銅骨酥麻。〞第四回：〝千萬人，擠擠擁擁，叫叫呼呼，齊來看榜。初時但有喧鬧之聲，繼之以哭泣之聲，繼之怒罵之聲。須臾，一簇人兒各自走散：也有呆坐石上的；也有丟碎鴛鴦瓦硯；也有首髮如蓬，被父母師長打趕；也有開了親身匣，取出玉琴焚之，痛哭一場；也有拔牀頭劍自殺，被一女子奪住；也有低頭呆想，把自家廷對文字三迴而讀；也有大笑拍案叫：‵命！命！命！′……也有獨自吟詩，忽然吟一句，把脚亂踢石頭；……也有真悲真憤，強作喜容笑面。獨有一班榜上有名之人，或換新衣新履；或強作不笑之面；……或看自家試文，讀一千遍，袖之而出；……或自陳除夜夢讖；或云這番文字不得意。[12] 〞第六回：〝美人，想是你日間驚偏了心哩！為何極醋一個人，說出極不醋一句話？[13] 〞第十回：〝行者方才省悟是自己真神出現，慌忙又唱一個大喏，拜謝自家。〞第十五回：〝唐僧分付眾將：‵三聲鐘響，定性發憤′〞；〝波羅蜜王道：‵我是齊天大聖孫行者嫡嫡親親的兒子！家伯牛魔王有一個不同床之元配羅剎女，此即家母也。家伯與家母從來不合，惟家父行者曾走到家母腹中一番，便生了我，其為家父行者之嫡系正派，不言而可知也。′〞】
【平景蓀《霞外捃屑》卷九謂此書〝驅山鐸〞一節仿《太平廣記》卷二十《博異志》〝陰隱客〞條所謂〝通天關鑰匙〞[14] 。《升厂全集》卷七八亦謂：〝岞嶺山有禹‵牽山筰′，會稽有‵驅山鐸′。〞】
[1] 《中文筆記》第一冊 208-9 頁。
[2] Lucian 第一冊 The Fly, p. 91: “But in the dark as I have said, she does nothing: she has no desire for stealthy actions & no thought of disgraceful deeds which would discredit her if they were done by daylight”。又〝昆〞原作〝崑〞。
[3] 《中文筆記》第一冊 210-2 頁。
[4] 〝病後〞原作〝病中〞。
[5] 〝惝恍〞原作〝恍恍〞。
[6] 《中文筆記》第一冊 213、216 頁。原文脫落〝十五〞二字，目錄則誤標為〝十卷〞。
[7] 《中文筆記》第一冊此處錯簡， 213 頁尾〝詩評郊島〞當跳接 216 頁〝夫如是〞。
[8] 〝制義叢話〞原作〝制義叢義〞。
[9] 《中文筆記》第一冊 216-7 頁。此節論《西遊補》而非《蔗尾詩集》，目錄未標出，
[10] 中脫數字。
[11] 〝鉅公〞原作〝鉅工〞。
[12] 〝不得意〞原作〝不得已〞。
[13] 〝一個人〞原脫〝人〞字。
[14] 〝陰隱客〞原作〝陰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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