谒屈子祠记[邓兴冬]
(2025-05-23 07:40:05)| 分类: 报刊文摘(转) |
晨光熹微,我沿着长江岸边的蜿蜒小径,向那座承载千年记忆的祠堂行去。
江面浮着薄雾,远处的凤凰山若隐若现,倒像是谁随意抛下的一袭轻纱。心跳竟随着脚步急促起来,明知那祠堂里不过几块砖石、几方木料,却偏生觉得要去会一位故人。
景贤门前,我驻足良久。这扇门确乎古旧,门楣上“景贤”二字却精神得很,笔画间透着股倔强劲儿。推门而入,庭院肃穆,四下无人,唯有风过树叶的沙沙声。我忽然想起昨夜梦里那个执简远望的背影,衣袂飘飘,目光如炬。此刻站在这里,倒分不清是梦是真了。
凤凰山下的衣冠冢,不过是一抔黄土、几块青石。乡民们当年捞不着屈子的尸身,便将他平日穿戴的衣物埋在此处,也算是个念想。我蹲下身,指尖轻触那冰凉的碑石。一个肯为理想赴死的人,究竟是怎样一副心肠?楚王不信他,同僚排挤他,流放路上连渔父都笑他太过执着。他却宁可葬身鱼腹,也不肯随波逐流。碑文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但“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的叹息,倒像是刚刚从江面上飘过来似的。
桂堂里的桂花,香得有些刻意。新修的梁柱漆色太亮,反而不如门外那株老桂树来得真切。壁画上的屈子,峨冠博带,正在写他的《离骚》。画工想必花了不少心思,却把眉头皱得太紧,倒像是刻意要人看出他的忧国忧民。其实真要说起来,屈子当年写这些诗句时,怕更多是出于一腔孤愤——对昏君佞臣的愤,对江河日下的愤,对自己无力回天的愤。后人总爱把忠臣孝子捧上神坛,却忘了他们也是血肉之躯,也有七情六欲。
观景台上望出去,长江确是好气象。两千年前屈子投江时,看到的想必也是这般景致。我突然想起他《涉江》里的句子:“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自然界的阴晴圆缺,在他眼里都成了家国命运的隐喻。这般痴人,古往今来能有几个?如今的人看长江,多半会道一声“风光旖旎”,谁还理会什么“路漫漫其修远兮”?
暮色四合时,我在汨罗江畔掬了一捧水。江水沁凉,从指缝间漏尽,就像那些抓不住的往事。屈子的魂魄若真在这江水里,两千年的冲刷,怕也早就圆融通达了。倒是我们这些后来人,还在为他的死扼腕叹息,争论值不值得。
归途上,祠堂的轮廓渐渐隐入夜色。恰又想起屈子《招魂》里的句子:“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伤春心啊伤春心,原来千古同此一叹。只是今人伤春,多半为的是镜中白发;屈子伤春,却是为了一片赤心无人省得。祠堂里的蜡像再逼真,终究不是那个行吟泽畔的三闾大夫。倒不如江上清风,山间明月,犹带几分当年的气息。
谒屈子祠,不能没有诗,原创七律一首,以表达自己的虔诚:“诗祖梦中常想象,景贤门内看端详。凤凰山下埋衣冢,月亮湾头建桂堂。旧里三迁身是客,孤臣九问世流芳。离骚忠愤昭千古,夫子无隅不故乡!”愿律诗化香,屈子有灵,能领今人一丝苦情!
------2024年05月23日《西安晚报》第8版终南 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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