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妈”的心愿[余静]
(2025-01-25 18:05:30)分类: 报刊文摘(转) |
2019年春天,因写作需要,我去陕师大家属院采访全巧民老师。那时全老师身体每况愈下,但得知我要写易俗社,还是强作精神接受采访,一谈就停不下来。她时而开心,时而气恼,时而感伤……回忆如潮水,一浪接一浪冲击着她。
易俗社的院子里有一树西府海棠,据说是易俗社的“社花”。春天花开时粉白花瓣相映生辉,像旦角脸上的油彩。全巧民说,这株海棠快70岁了,以前院子里花木多,合欢、丁香、月季、夹竹桃……易俗社就是一个大园子,来学戏的都是十一二岁的娃娃,热闹得很呢。考入易俗社是全巧民人生的转折点,从此她与秦腔血脉相连。但学戏的初衷可不是爱唱戏,用她自己的话说,是因为“调皮捣蛋,不爱学习”。
旧时,戏曲行当是不允许男女同台演出的;所以,易俗社从成立之初就没有收过女演员,直到1949年才打破了这个旧例。据“49级”多名学生回忆,最多的时候招了100人,后来逐渐淘汰到60人,到10月份的开学典礼,固定为44人,对外称“新生部”。
全巧民入社是车裕民先生作的保。全巧民觉得,她和易俗社冥冥中有一种缘分。当时她一心想去西北文艺工作团(陕西省歌舞剧院前身),可母亲觉得部队生活艰苦,没让她去。
新生部的训练非常艰苦,早上6点起来练功,晚上9点休息,中间没有午休,可谓全天候密集型。首先练的是腰腿功,使肌肉群和筋络内部重新组合,达到柔软身体的目的,腰腿功不过关,其他无从谈起,而要快速练就,必然要受“皮肉之苦”。全巧民最怕的是冬天练功。“地下全是冰碴子,拿大顶时,我双手怕冷,从前面慢慢倒下来,老师在我前面放了凳子,我又从两边倒下去,把别的同学都撞倒了。老师想尽一切办法让我练功,我想尽一切办法逃避,最后老师实在没办法,也不大管我了。”说起往事,全巧民露出标志性的“俏皮”笑容,“后来是一位生活女教员的话刺激了我。一个冬天,我打了盆热水准备烫脚,女教员看见了说:‘那水不是给你洗脚的。你把水用完了,演戏的同学回来用啥?'她走后,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淌,心想不演戏用个热水都不气长啊。那一刻我下决心好好练功。”全巧民说,当天晚上,她又是蹬腿又是拿大顶,她心里憋了口气,练得太猛了,第二天腿疼膀子疼,起床都困难。
从入学到第一次登台,三个月的时间,“49级”排练了10多个折子戏。全巧民的开蒙戏是《藏舟》,那个时候花旦演员一般都拿《小姑贤》等戏开蒙,田少易先生给她选了《藏舟》,起点是很高的。全巧民回忆,第一次上台一个碰头彩,就吓得她把船板子扔到了台上,“田先生把我从舞台上领下去,给我说不要害怕,他又上场给观众解释:娃第一次上台,多谅解。后来田先生离开了易俗社,我永远记得他对我说的话:不要害怕。”
那次采访中,全巧民提及最多的就是当年老师的教诲。1958年“三大秦班”进北京,刘毓中带着肖若兰、陈妙华、全巧民等学生,拜访京剧大师荀慧生。荀先生很高兴,问全巧民唱过什么戏,正好全巧民学的第一个本戏就是冯杰三移植荀先生的《豆汁记》。荀先生叫她把出场走一遍。“我就规规矩矩地出场,整鬓,捋线尾,拿腔作调地道白:青春整二八,生长在贫家。我看到两位先生头凑近说了句什么,然后刘先生就笑了。”全巧民说,当时她心里很忐忑,似乎“不行”两个字已经写在刘先生脸上了。“荀先生叫我停下,把我拉到他身边,说我很认真,动作也规范,只是每个动作都在刻意表现你有多美。女孩子的可爱是天然态的,是内心修来的,不是做作出来的。这个‘修’字让我受益终身,也让我想到了刘先生的‘巧就是把功练化了’的这句话。”
全巧民的另一位恩师是贺孝民。贺先生给她排《绿绮记》时,一改过去手把手教的方式,不做示范,而是叫她收集资料,写人物传记,用的是启发式教学。有一幕戏,司马相如弹一曲《凤求凰》之后离去,卓文君此时应该怎么表演,贺先生一字不说,要全巧民自己想。全巧民想起排《白蛇传》时,白蛇抱着许仙的伞抚摸,便将这个表演移过来用,结果被贺先生否决了。一连几天,全巧民都在琢磨这个细节,“有一天排到这场戏时,我突然一阵莫名的冲动,水袖向上一扬,猛然往琴上一扑。贺先生激动地鼓起了掌。”后来,贺孝民专门给这个动作拍了剧照,全巧民一直珍藏着。
“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经典就是这样一代代传承下来的。全巧民生前最挂心、最着力的也是“传承”。咸阳小伙刘祥,是“大秦之腔”北京青年研习社的创始人之一。刘祥说,研习社与全巧民结缘是在2012年,他们称全先生“巧妈”。先是通过网络,后来又去家里接受面授,陆续学习了《洞房》《三滴血》等剧目。“那几年,巧妈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但她教起戏来就忘了自己,上下午连轴转,只要我们提出想排哪出戏,她就准备好剧本,写好教学笔记,不计任何报酬。”全巧民曾说过,她最怕的是老先生教给她的戏在她手里断了,“只要孩子们肯学,我一百个愿意教,不要他们拜师磕头;他们学好了,我给他们磕头。”
2019年10月19日晚,研习社在易俗社小剧场演出《三滴血》。谢幕时,演员们泪洒舞台。就在一周前的10月11日,全巧民先生因病离世,未能亲眼看到“她的孩子们”的精彩演出。刘祥说,在易俗社演出全本《三滴血》是他们的梦想,也是恩师全巧民生前的心愿,他们没有辜负“巧妈”的期望。
(作者系媒体从业者,著有《易俗大先生》)
------2025年01月25日《西安晚报》第6版文化周刊
文化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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