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两则
(2010-06-14 01:37:28)
- 懒妇鱼
段成式工诗,有“人间荣辱不常定,唯有南山依旧青”之句,录于全唐诗,但与他的笔记小说相比,他的诗实在是乏善可陈、索然无味。
闲来翻阅《酉阳杂俎》,读到这样一小段故事:有鱼名奔鱼孚(左鱼右孚,这个字打不出来),非鱼非蛟,大如船,长二三丈,色如鲇,有两乳在腹下,雄雌阴阳类人。取其子着岸上,声如婴儿啼。顶上有孔通头,气出哧哧作声,必大风,行者以为候。相传懒妇所化。杀一头得膏三四斛,取之烧灯,照读书、纺绩辄暗,照欢乐之处则明。
《太平广记》中也有这么一段关于懒妇鱼的记载,引自南朝梁任昉的《述异记》:淮南有懒妇鱼,俗云,昔杨氏家妇,为姑所怒,溺水死为鱼。其脂膏可燃灯烛,以之照鼓琴瑟博奕,则烂然有光,若照纺绩,则不復明。
梁任昉写《述异记》,年代早于《酉阳杂俎》,廖廖几笔,写明了懒妇鱼的来历和鱼油的特点。而段式成则着重描写鱼的外形,他笔下的懒妇鱼不管是哺乳动物的外形,还是几百升的出油量,都与鲸鱼十分相似,或许是加入了作者的想象,以及对其他鱼类有所借鉴的关系吧。到了清朝,李调元在写《南越笔记》的时候更是将懒妇鱼这种生物又神话了一番:“懒妇即山猪。。。辄入海化为巨鱼。。。箭猪以鱼始,山猪以鱼终,物之相变如是”——简直耸人听闻。
笔记小说不是科普,是文人的浪漫。时代不同,文人的想象力不同,浪漫不同。再见懒妇鱼,已是李碧华的小说《懒鱼馋灯》。李碧华固然聪敏过人,可惜行文不脱女作家惯有的尖酸,每每讽刺男女情事,极尽冷苛刻薄。李碧华笔下的懒鱼是一条懒而悲情的白秋练,鱼精报恩,化为美人,以身相许,最后却因为又馋又懒被婆婆嫌弃,被丈夫抛弃,丈夫更是亲手剖杀了这条懒鱼,一身肥油添作灯。
一条传奇中的鱼,一句想象中的来历,顿时就能化为一个警世恒言般的段子。如果放到课本里,老师会同我们讲,做人一定要勤劳,切忌好逸恶劳。可是人之本性,本来就是好逸恶劳的,懒妇化成鱼,被抽脂剥皮,点成灯,都不忘好逸恶劳,这口气赌地实在可笑,也赌地十分真实。
- 石发
据《太平广记》记载:“后魏孝文帝时,诸王及贵臣多服石药,皆称石发。乃有热者,非富贵者,亦云服石发热,时人多嫌其诈作富贵体。有一人于市门前卧,宛转
称热,要人竞看,同伴怪之,报曰:‘我石发。’同伴人曰:‘君何时服石,今得石发?’曰:‘我昨市米中有石,食之今发。’众人大笑。自后少有人称患石发
者。”——这个故事说的是魏晋时期的士大夫流行吃五石散,五石散药性猛烈,石发之际,服食者浑身上下燥热难安,不得不寒衣寒食,散发疾行,而时人以为烟云
水气、名士风流。由于配方名贵,不是普通百姓吃得起的,爱慕虚荣的人,便闹出诈作富贵体的讽刺,贻笑了千年。说到魏晋社会之汰侈淫逸,还有一个笑话:北魏
章武王元彬的长子元融,史书记载他“仪貌壮丽,有豪气”,然而一日见到高阳王元雍和河间王元琛斗富,本身亦是富豪的元融,竟对二人的财产又羡又妒,气地病
倒,好几天都下不了床。
老子尝曰: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元融贵为皇族,享尽富贵,然而他看到别人的深宅大院,便忘记了自己的华厦广宅;看到别人的珍宝绸
缎,便忘记自己的锦衣玉食。元融后因贪污获罪丢官——正应了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笑完古人看今人——从审美到审丑、从展示个性到沽名钓誉,炫富、仇
富、虚荣、攀比,此风蔚蔚,古今并无不同。虚荣是一种扭曲的自尊心,知道克制,便是再普通不过的欲念,竟有人将金钱、时间、个人价值全都花费在虚荣心上,
打肿脸充胖子,塑造出一个虚假的自己,来博取网络上陌生人的赞美,当可算得上是“石发”了。这一类人,恨人有笑人无,一旦在比财比物方面胜过别人,便自大
欣喜;一旦发现他人胜过自己,顿时怨气冲天——不知这样的人生,活得究竟多累;充斥攀比与埋怨的日子,是否幸福,冷暖自知。所谓知足不辱、知止不殆,方可
以长久。你看那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只是对于心中眼中唯余名利财气的人,纵然良辰美景、诗书花月,都付虚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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