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城市之美——生活在达豪1
(2010-03-29 06:45:58)
因为他的工作关系,我们搬家到达豪已经快五个月了。小镇生活如同一本打开的书、月光轻轻洒在空白扉页上——安然、幽恬、宁逸、静好,却让我时常在一个个下雨或下雪的日子,站在湿润的窗户后面,看人间模糊,听雨雪低诉,油生一种与世隔绝的哀怨。每个星期我至少往城里跑三次,有事没事,没事找事,仅仅只是为了沾染满城的人烟,好感觉自己仍沉浮于世事的纷扰——我究竟还是个城市动物、俗世动物,达豪的生活太沉闷、太低调,直低堕到尘埃里,仿佛是在尽可能回避世人的目光,但依然有无数人充满好奇、或满怀肃穆地来拜访,这座曾经的“集中营之母”。
几乎每个人对达豪的第一印象就是“集中营”这三个字,殊不知达豪曾经是一座充满艺术气息的“画家之城”,据说在上个世纪初,达豪的居民每10个人里面就有1个是画家,直到现在,旧城区画廊依旧林立,小镇上仍然生活着无数艺术家——譬如我,嗯。就这么看来,达豪这个镇子有点蒙马特、宋庄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浓郁的人文氛围,让希特勒这位昔日的绘画爱好者选择在画家村建造了第一座集中营。
希特勒的画很逗——有一段时间大家八卦他的画究竟算不算好,就我看来,大约不能说不好,但究竟“没意思”。有很多搞文艺的,比如画画的、写字的、吹拉弹唱的,也都中规中矩、有板有眼,不能说不好,也不知道该怎么叫好,说穿了就是没意思。假如希特勒的画有点意思,那么他早就上美院去了,可能也会在达豪租一间阁楼孵出名前的日子,那么达豪还是画家村,而不是集中营之母。问题就在于希特勒的画实在是没意思,美院的老师拒绝了他好几次,可见命运这事可能真是存在的。很多年后希特勒的画很逗地被拍卖了高价,但我觉得那些玩意只可视作历史档案,而不算文艺作品,到了他都和艺术家不沾边。
如果你要来寻访集中营,那么我建议你挑选春夏、风和日丽的午后,天气越热越好,太阳越大越好,千万不要单刀赴会,至少要有三五人同行,或干脆跟一个团,团友最好还得是中国人、美国人或者意大利人,越咋咋呼呼越好。为什么要选好天气?达豪本身就比慕尼黑城里的气温低,而集中营一带的温度更是比其他地方莫名阴沉许多,据群众反馈,哪怕是艳阳高照的夏天中午,走进集中营都会感到四周温度骤降。若是选择一个凄风苦雪草木无生的阴天去走访集中营,我包你的心情会痛苦上好多天。
为什么同伴要多,还要选择比较jjww的民族呢?根据我长期的观察——每次买菜我都会坐开往集中营的726路bus,公车上来来往往,几乎都是游客,从集中营走出来的游客,大多有点惨无人色的意思,若是上了年纪的、形单影只的,不光满脸庄严肃穆,甚至还有泪流满面的,这不仅仅是反思历史,简直是受了内伤。如果遇见美国观光团,那就热闹了,美国佬几乎都没心没肺的,满车就听到他们嘻嘻哈哈,先不说是不是有点不尊重受害者,在这么难受的行程之后,咋咋呼呼的美式英语忽然就成了一道心灵鸡汤。
达豪也有几间中餐馆,但住在这里的中国人相当罕见,亚洲面孔几乎都集中在726bus上,因此好几次车开到集中营,甚至会有好心的游客用英语跟我说:集中营到了,该下了。听着别提多别扭。过了这一站,车厢里顿时空空荡荡,bus一路往下开去,越过集中营长长的围墙和铁丝网,我能够看到囚室的屋顶、岗哨、焚化炉。。。我一直没有做好走进去的心理准备,而在达豪人的心头,这是一条深深的耻辱与歉疚的伤痕,无从掩饰,于是鼓起勇气,放开让世人触摸与警思。
我对达豪的老年人有时候会产生一种奇异的偏见,偶尔看见古稀老人走过,我忽然会阴暗地猜测对方会不会与战犯有关——我猜想他们大略也是知道世人隐晦的猜想的,达豪的老人比慕尼黑的老人来的更温和,也更安静。这代人是见识过战争之苦的一代,战败后,德国百姓们一样经历过地狱般的日子——曾经有一个闺蜜去看房子,神经兮兮的房东老太太忽然拉住她说了很久战败后被俄国人强暴的经历,绘声绘色,闺蜜吓得几乎哭出来,夺门而逃。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说到底,没有好战的百姓,老百姓也压根没有疯狂的权利。该站在集中营前反思的、警醒的,应该是所有政客和当权者。历史的教训太多,那都是无数生命用鲜血写就的,然而纵有这么多残酷的前车之鉴,历史却又常常陷入永恒轮回的怪圈。套用昆德拉的话来说:这个在历史上只出现一次的希特勒与那个永劫回归的希特勒绝不相同,后者还会夺取犹太人无数生命。基于此,我只希望永恒轮回之说,是永不得验证的无稽之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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