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苏轼随笔4:我们从“题西林壁”中可以读出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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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把苏轼的“题西林壁”理解为是一首“哲理诗”,所谓哲理诗,就是其中蕴含哲学道理的诗,一般认为,这首诗的哲理就在于启发我们怎样才能正确认识事物(庐山)的真面目(本质)。
史良昭先生在《庐山面目》一文中围绕“我们如何认识庐山真面目”作了三点总结:第一,身在局中以我观物,却反为局部所囿而不能通达全体,这在生活中是常遇到的;第二,对待事物固然不该执着拘泥,却也不可拉开太大的距离;第三,吾人于认识的局限性及对事物的应有态度已如上述,则当推求“身在庐山识庐山”的方法,即不断实践--认识--实践而已,积无数次“横看”“侧看”的经验,综合“远近高低”活动的知识,不倦地求索,努力使相对真理接近于绝对真理。(《浪迹东坡路》,史良昭 著,中华书局,2004年1月版,P109)
何满子先生的解读:全诗道出了一个平凡的哲理,包括了全体与部分、宏观与微观、分析与综合等耐人寻思的概念。苏轼慨叹身在山中反不识庐山真面目之时,其实是识了庐山真面目之后的见道之言,是经过了横看、侧看、近看、高看、低看,在胸中凝聚了局部的诸认识,因而对庐山的全貌有了深刻的印象之后,才悟到“身在山中”,即在山的某一局部时反而不识其真面目的事理。(《宋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7年12月版,P421)
苏轼是为何而来呢?就第一个层次而言,他不是像徐霞客那样的“旅行家”;就第二个层次来说,似乎层次太低;唯有第三个层次比较合适。从第三个层次上来理解,苏轼想要表达什么呢?似乎很模糊,但又很丰富。
值得反思的是,苏轼这首诗其实是没有“题”的,诗名为“题西林壁”,那只是说明了一个事实——这首诗是题写在庐山西林寺的墙壁上的——如果把这个“题目”删除,我们是否可以找到一个更合适的来替代?应该是“无题”,还是“游庐山有悟(感)”?似乎都有些不尽意。显然,这首诗为我们提供了更为开放的思考空间,对于大多数读者而言,关注的问题是“苏轼有没有认识到庐山的真面目”,而对于苏轼来说,可能这是一个“幌子”,他只是抛出了一个问题,好像是回应了众人关切的问题,但是好像又是“王顾左右而言他”。
所谓众人的问题,我们不妨假设一下——大名鼎鼎的苏子瞻来游庐山,那我们作为粉丝当然要听听他对庐山的观感,如果进行一次现场采访,记者可能会问:“苏老师,这次看了庐山这么多地方,你有什么感想可以大家分享?”东坡先生会怎么说?第一,他不能不说;第二,他也不能够用常人都可能明白的话来说,这不是他的水平,第三,苏轼要选择的是苏轼的理解和表达方式,他呵呵一笑,以提笔赋诗的方式来回应众人的关切。因此,可能会有如下的对话:
记者:苏先生,能否说说你对这次游庐山的观感?
苏轼:庐山是个好地方,“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记者:看来先生也没有“识”得庐山的真面目。
苏轼:那是因为我和你们一样,“只缘身在此山中”啊。
仔细推敲,苏轼的这种表达方式是独到的,他用的是否定式表达。他好像说了——“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好像又没有说——“不识庐山真面目”,但正是在这说和不说之间,让读者有了更多的臆想和思考。这恰是苏子瞻的“聪明”之处,这个“瞻”有点“瞻前顾后”的意思,有话需要说,但是又不能全说,大概,唯有维特根斯坦可以理解苏轼的这种表达方式,“对于不能说的,我们唯有保持沉默。”我们与这座山在当下的相遇相识,就是吹吹风,看看景,想想各自的心事,然后可以与陶渊明相视一笑——“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苏轼的人生态度,其实是随遇而安的,黄州三年的“面壁”“躬耕”生活,使他对世界和人生有了深刻的领悟,“吾心安处是吾乡”,苏轼的过人之处在于,能够在任何一个原来陌生的世界里,很快找到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放下世俗的羁绊,安顿自己的心灵。苏轼所理解的人生,是“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是“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是“一蓑烟雨任平生”“何妨吟啸且徐行”。我们只是这个世界(庐山)的“客人”,既然是客人,那么,又何必那么执着于“庐山的真面目”?就是“识”了“庐山真面目”又如何?所以,不妨开心一点,放松一些,只要“我”来过这里,只要“我”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身在庐山中”,和你们在一起“谈笑有鸿儒”,那不就是最好的吗?
所以,苏轼可能没有关心过“庐山的真面目是什么”以及“我们应该如何才能认识庐山的真面目”的问题,对于他的人生来说,这些都不是问题,“我”到庐山中来,不是为了思考什么问题,更不是为了让这些问题困住自己,“我”只关注一个事实——那就是“只缘身在此山中”,既然有“缘”,那就尽情享受当下吧——我曾经来过,走过,看过,想过,然后,就此“别过”,这一切都是因“缘”起也因“缘”而灭,一切都是正好,一切也都是最好,如此而已,如此则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