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教育的世界,与“树”是紧紧联在一起的。凡是学校,总是离不开“树”的,我把“校”字理解为“老师和学生在一棵树下相遇,开启人生的交往历程”,借用雅思贝尔斯诗意的表述,教育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学校作为教育的主要发生场域,蕴含着一种彼此唤醒、相互激励、交相辉映的氛围,孕育着破土而出的希望和开创未来的无限可能。
学校是实现代际之间和同辈之间在知识、情感、精神领域交往的所在。人与人之间要进行交往,但必须承认的基本前提是:差异和不同,不仅学校里的每棵树不一样,而且每个人,包括每个学生和每位教师,乃至于每一门课和每一堂课也都是不一样的,因为不一样,所以才有可能进行交往,才需要交往,才值得交往。我们不妨借用“格”字进一步阐发其义。
汉字“格”,初见于小篆、形声字。“木”表意,表示树木的枝条。最终逐渐演变成楷书体和简化版的“格”。“格”的基本含义为划分成的空栏和框子,引申为含义或法式、标准或表现出来的品质,如规格、资格、合格、品格、风格、人格等等。从教育哲学的视角加以审视,显然可以引申出更丰富的意蕴。
就“格”字的结构而言,有两层意思。最直接的解释是“每棵树(木)各不一样”,“物之不齐物之情也”,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也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我们所生活的世界是多样而丰富的,不同的物种、不同的生命,都在这个世界上焕发着自己生命的光:另一层意思是大地上的每棵树(生命)都有其自己的位置,而且正是在这一位置上通过与环境的互动和信息的交流实现其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潘光旦先生用“位育”来解释人与环境的互动,“一切生命的目的在求‘位育’,这是百年来演化论的哲学新发现的一个最基本最综合的概念。这概念的西文名词A djustment或Adaptation,我们一向译为‘适应’或‘顺应’,我认为这译名是错误的,误在在一种互相感应的过程看作是一种片面感应的过程,人与历史的关系、人与环境的关系,都是互相的,即彼此之间都可以发生影响,引起变迁,而不是片面的。”潘先生用“位育”来解释人与环境的互动,“位育”虽然源自于《中庸》,但“中庸”中的“位”是天地各安其位,“育”是指万物在天地间发育生长。潘先生的“位育”论是“社会位育”,其中的“位”是说每个人都要各安其位。即“安其所”,待在自己该待的位置,这样社会就有了秩序,“育”是“遂其生”,即在自己的位置与环境中发育成长,社会就有了进步。
其次,就矛盾的普遍性与特殊性,或一般与个别、具体与抽象的关系而言,“木”字旁代表着大地上各种各样“生命力”,理学家朱熹说,“生”这个字从它最初的甲骨文和金文的结构来理解,是“生者,木之生也”。“生”字的本义,是指草木从土中生长出来的过程。王锟教授赞叹,“看‘生’的字形,实在是充满活力的美丽图画,它的根本坚实稳妥,茎细短而直,两片叶子小而柔嫩,挺直的身子略有弯曲,尤其是最上的尖牙遒劲有力,努力向上伸展,充满生命动态的张力。再仔细看,但见土地支撑着根茎,根茎托举着嫩叶,共同推动着尖牙向上生长。”(王锟:论朱熹的生命哲学)正所谓“木欣欣以向荣”“万物生光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最后,教育的宗旨是“立德树人”,“树”与“人”是什么关系?“树”有何“德”?在校园的世界中,植物的生长于人的成长具有内在相通的节律,在四季流转的背后,在草木的一岁一枯荣里,生命在悄悄地生长,我们对树的期待和对人的希望具有相同的价值取向,“成人”与“成材”几乎是同一个意思。“亚里士多德在《尼格马可伦理学》开篇即云:‘善好乃万物之所向(或所欲)’;孟子说‘可欲之为善’—善好在于万物完成其本性,这是他们关于善好的核心思想。”陈嘉映评价说,亚里士多德喜用的比喻是种子成长为参天大树,装夹熟了,成了;盖房子、打地基、垒墙、平地而起,最好上茅,完成了;人长大了,从在地面上爬行到直立行走、自己独立做自己的主人,就是成人了。(陈嘉映:《何为良好生活》,P236)凡是有生命的事物,从种子播下去,到萌芽、幼弱地长成,这个过程是明显可见的,推而广之,水汇流而成江河湖海,土累积而成丘山峰峦,世间万物,各居其所居,各为其所为,各成其所成,此即是美好,即为德性。
那么,什么样的教育是美好的?就这个“格”字而言,一方面,教育的理念是要引导每一个成长中的生命能够自觉地认识到自己“各有其性”,激发其“各尽其能”,引导其“各成其才”;另一方面,教育的方式、方法、策略和路径则切忌千篇一律,而是要尊重差异、因材施教,教育的任务,不在于注入,而在于唤醒,在于启发,在于激活。
就此而言,教育乃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业,因为“天地之大德曰生”,教育者或教师最重要的“德”是什么?是生长,是唤醒生长,是促进生长,是引导生长,是先生和学生的生命在教育的世界中互相交流激荡交相辉映。
2022.08.23,阅读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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