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的养育

                张君燕

二叔曾经是全家人的骄傲。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二叔是那个小山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接到千里之外寄来的录取通知书时，全村人都围拢了过来，一个个小心翼翼地摩挲着、翻看着，然后心满意足地传给下一个人。转了一圈之后，通知书最终递到二叔手上。捧着通知书，二叔满脸的意气风发。

离去学校报道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二叔决定去山里干点活。一来赚取一点生活费，二来就当打发焦躁的等待时光。小山村坐落在太行山脉脚下，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村里人自然选择了靠山吃饭。山里有大大小小十几个采石场，祖祖辈辈都靠着采石场过活。在山体上钻个洞，填上炸药，轰隆隆几声过后，大片大片的石块从山体剥离，堆满了采石场的空地。接下来，村里人抡起锤子，把这些大石块敲碎，变成人们需要的各种规格的小石块，然后一车车地往外运送，换来让村里人蘸着唾沫数钱的快乐。

二叔去干的就是抡锤子的工作。抡锤子没什么技巧，靠的就是一身蛮力。二叔肯吃苦，干得很起劲儿。每天晚上，二叔数着攒下来的工钱，想着在大学里又能多吃几天饭，笑得很满足：多亏了这座大山，不然上哪儿赚这些钱去呢！

眼看着到了二叔日思夜盼的开学的日子，却出了意外。那天，二叔正在用力抡锤子，突然感觉什么东西狠狠地砸中了双腿，瞬间就倒下去，失去了知觉。等二叔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探起身，一眼望见了空荡荡的右裤腿。就这样，二叔的大学梦破灭了。连同大学梦一起破灭的，还有二叔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

后来，二叔认了命。原本是另一座山头点炮，二叔所在的位置也不在清场的范围内，可能是因为震动太强烈，二叔身后山坡上原本就松动的石块滚落下来，砸中了二叔。二叔说，这是意外，是人力无法避免的。也许他命该如此。就像村里被石块砸中过的二蛋叔、老刘伯、富贵大爷……

幸好还有大山在。二叔干不了重活，就在山里摆了个摊儿，卖香烟饮料，也卖几样简单的饭食。山里人干的是力气活，胃口大，喜欢吃肉。二叔的肉炖得又肥又烂，一碗面浇上一勺红烧肉，或者拿热烧饼夹半斤猪头肉，对于粗糙的山里人来说就是最过瘾的美食了。

一晃十几年过去，有了乡亲们的照顾，二叔的生意还不错，不仅能养活自己，还能给家里很多帮衬。有一天，山里人突然听到消息，说是因为破坏环境，采石场不让干了。二叔第一个站出来质疑：“不可能！咱祖祖辈辈都是这么干的，怎么会说不让干就不让干？不让干，咱们吃什么，喝什么？靠什么生活？”

然而，这个消息是真的。采石场被封停了，这一片被一代又一代的山里人崩得支离破碎的山体要进行改造。山里人不懂什么是环保，不懂什么是生态，他们只知道，如果采石场不存在，他们也就会失去大山的养育。他们抱怨，他们反抗，甚至爬上采石场的山头示威。

这时，二叔又站了出来。众人知道，二叔肯定会替大家说话，毕竟二叔比任何人都需要采石场。二叔说：“都散了吧。这十几年，我确实靠着采石场生活，可造成这一切的，恰恰是因为采石场啊！”二叔说，采石场确实让山里人得了利，但这是以损害后辈们的利益换来的呀！而且，山里人也都为此付出了代价，他的右腿就是证明。难道乡亲们想让自己的后辈们也落得这样的下场吗？

如今，曾经的采石场已经不复存在，曾经被山里人炸成光秃秃的山体也变得草木葱茏、一片茂盛。山里人的山变得更清秀、水变得更清澈，天空更蓝、白云更白，越来越多的游客来这里观光，这里变成了风景优美的旅游胜地。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山里人仍然靠山吃饭，日子过得更加红火。当然，也包括二叔，几十年后，他依旧接受着大山默默无声的养育。

《焦作日报》2024年12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