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不大的孩子

                张君燕

他与她总是针锋相对，两人仿佛不是母子，而是一对天生的冤家。她什么都管，他穿什么衣服、几点回家、和谁来往，都要插手过问。如果不按她的心意行事，她就会大发雷霆、歇斯底里，到最后开始哭哭啼啼，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一样。有时候，她又什么都不管。下雨时他从学校冒雨跑回家，饿了自己煮饭吃，甚至生病了也要靠自己硬抗过来。

在大部分时间里，他们之间常常发生激烈的对抗。当然，也有和平共处的时候。他发现，只有她心情好，他们之间才能心平气和地对话，才会出现短暂的和谐。他有时会怀疑，自己不是她亲生的，否则她怎么会对自己如此强硬，甚至一点都不讲道理？但他又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她记得他小时候的很多事情，包括刚出生时的各种细节。讲这些故事时，她脸上的表情柔软、生动，那是发自内心的触动，是无法装出来的。

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出现转折，而且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们之间不再有战争，甚至没有争吵。他肯耐心听她讲话，努力满足她的要求，细致妥帖地照顾她。她的脾气也好了很多，不再动不动就发火，脸上的凌厉逐渐被温和与慈祥所替代。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听到了一个故事。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因为家里孩子多，她被母亲送到了亲戚家。她是女孩，而且当时已经十来岁，可以帮忙做家务，也可以照顾更小的孩子，因此亲戚更愿意接收。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于是她养成了谨小慎微的性格，习惯把自己隐藏在被人忽视的地方。尽管如此，迎接她的仍是粗暴的对待，稍有闪失，便是非打即骂。期间因为一些变故，她又被送到另外一个亲戚家里，重新适应陌生的环境，重新开启一段寄人篱下的生活。

直到后来成了家，她的生活才慢慢稳定下来，但成长过程中遭遇的种种事情在她心里留下了阴影，让她的内心始终动荡不安。她多疑、敏感，又暴躁易怒，渴望得到关爱，却又本能地排斥过于亲密的关系。她似乎没有能力经营好一个家庭，也无法维系一段健康、和谐的关系。所幸她的丈夫包容、大度，用宽厚的胸膛容纳了她的弱小与无助。

在他成年之后，在他了解了她过往的所有经历之后，突然之间，他不再怨恨她，内心里反倒生出了无限心疼与怜爱。他知道，身为母亲，她是爱他的，只是她不知道用怎样的方式去表达爱，也不知道怎样才是对他好。以前他会计较，会对抗，但现在，他只想给予她更多的关爱和照顾，化解她心里的不安，就像父亲一直以来那样。

他知道，他已经长大了，长成了一名男子汉，而她仍是那个从小被送到亲戚家养的惊恐的小女孩。

《博爱》2024年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