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没有出过远门

                张君燕

可能在那个年代的乡下，默认女人们是应该在家相夫教子的；也可能因为母亲柔弱、温顺，家里那一方宁静的天地更让她感觉舒适，总之，母亲从来没有出过远门。

这是年逾花甲的母亲亲口告诉我们的。说这句话的时候，母亲脸上还带着一丝羞赧，似乎为自己的“头发长，见识短”感到不好意思。一向喜欢打趣的父亲此时却很认真，他说：“不许笑话你妈，别看你妈没出过远门，她懂得东西一点都不少。”话是对我们说的，父亲的眼睛却看向母亲，眼神中流露出少有的柔软和温情。

父亲是典型的北方汉子，木讷、粗糙，还有一点大男子主义。婚后，父亲让母亲安心地在家做饭带孩子，养家的任务就交给他了。听起来似乎很轻松，但母亲需要干的活一点都不少，甚至比父亲更需要操心。父亲只需要一门心思干活就行了，而家里的里里外外都需要母亲操持。很多时候，一天到晚忙得团团转。但如果要问母亲到底做了什么，又是说不出来的，洗衣服、做饭、带孩子、打理屋里屋外……一晃几十年，母亲就在这些零星的琐碎事情中消耗掉了最美好的年华。

其实，母亲有过一次出远门的机会，而且还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母亲从小跟外婆学了一手好针线活，她做出来的衣服裁剪合身、做工精细，村里的小媳妇们都自愧不如。有一次，在南方打工的表姑回来说，他们那里新开了一家服装厂，正在招会裁缝的女工。工资按月结，像母亲这样不需要培训的熟练工，一个月能开到好几百呢！在当时，一个月几百块钱绝对算是高工资了。父亲辛苦干一个月的活，才赚两三百块钱。

母亲心动了，想要跟着表姑去南方打工。表姑便带着母亲去办理各种手续，母亲走了半天，就是这半天的时间，家里乱了套。我和弟弟不停地打架，最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饿了，我们两个都哭闹不止，关在笼子里的鸡也跑了出来，满院子飞。原本井井有条的家一下子鸡飞狗跳，变得乱七八糟——原来，只有母亲不在的时候，才知道她平时做了多少事情。

不过，在母亲准备出发的前一晚，原本没有反对的父亲却突然反悔了。他对母亲说：“你走了，孩子们怎么办？我……我怎么办？”母亲当时没有说话，但第二天一早，母亲又在院里院外地忙活开了，像以往每一个平常的日子一样。此后，父亲和母亲没有再提过打工这件事。但在得知母亲不走的消息的那一刻，我们的心里好像有一块石头重重地落了地，重新恢复了踏实和安宁。我想，父亲也是一样的。他甚至开始帮母亲做家务了呢。

前段时间，弟弟给父母报了一个老年旅游团，让他们去旅游。他说父母操劳了大半辈子，趁着腿脚还利索，要让他们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出发时，父亲紧紧攥着母亲的手，一遍遍地说：“你没有出过远门，一定要跟好我，别走丢了。”母亲点点头，脸上笑开的每道皱纹里都溢满了幸福。

《衢州晚报》2024年11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