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价值

              张君燕

父亲做了一辈子教师，教过的学生不计其数。然而，父亲的“名声”却不太好，他教过的学生大多对他“恨之入骨”，甚至连我也受到了牵连。

父亲极为严厉。8点上课，他要求学生7点50之前必须坐在教室里待课。所谓“待课”，就是准备好书本和文具，等待上课。别看只是提前十分钟，作用却很大。在待课的时间里，学生能把心收回来，调整到上课的状态，而不是老师已经讲一大堆了，学生却连老师讲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在父亲的班里，根本不存在踩着铃声跑进教室的情况，也没有开始上课后一大片翻书的声音。上课铃声响起的同时，父亲开始讲课，学生迅速进入听课状态，效率极高。学生们对此却怨声载道。要知道，早上的十分钟可是珍贵的黄金时间啊，用赖个床再舒服不过了！

让学生们抱怨的当然不止这一点。父亲对待教学很认真，即便从教多年，教案也一直在打磨。父亲说，教学生没有一劳永逸，不同的学生有不同的教法，即使是同一个学生，不同时期也需要用不同的方式对待。

同样的，父亲对学生的要求也很严格。上课听讲时必须全身心投入，作业要高质量完成。父亲还专门制定了十几条“班规”，具体到从纪律到学习等方方面面，而且赏罚分明。表现好的，父亲奖励起来毫不含糊，好多次自己贴钱给学生买奖品；自然的，对于违反者父亲会不留情面地惩罚。惩罚方式有很多，抄写作业、打扫卫生、罚站、叫家长等等方式，父亲都采用过。

大概就是因为这些，父亲的“坏名声”渐渐传了出来，很多学生甚至私下叫父亲“阎罗王”，觉得他很可怕。那时候我也在父亲任教的学校上学，虽然不是父亲教我，但很多同学都不愿意和我玩——因为讨厌父亲，也连带着讨厌与父亲有关的人。为此，我还曾埋怨过父亲，害得我没朋友。我劝父亲别那么较真，对学生稍微宽松一点，这样对大家都好。父亲总是摇头，坚持说：“我是为他们好，他们迟早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但是，这样的结果并没有出现，学生们直到毕业都对父亲敬而远之，在路上远远地看见父亲，连忙转过身就走，唯恐避之不及。有次偶遇一位学长，他已经毕业多年，但提起父亲，他仍然心有余悸。“张老师是我遇到的最严格的老师，说实话，我上学那时候，最讨厌的老师就是他。”学长笑了笑，随即又接着说，“不过，不得不佩服张老师的教学能力，他带过的班级每次都是年级第一。听说，我们班那年创下的全科第一的纪录至今还没有打破呢。”

父亲退休后，不想闲着，他觉得自己毕生积攒的经验如果就此封存，实在是一种浪费。于是，父亲弄了个自习教室，孩子们可以来读书、写作业，还能免费得到父亲的指导。我们都笑，大家怕你还来不及呢，还会“自投罗网”？

万万没想到，父亲自习教室办起来后，很多家长都把自己的孩子送了过来，其中大部分家长都曾是父亲的学生。时隔多年，大家对父亲仍保持着敬畏，但把孩子交到父亲手上时，眼神却流露出无比的信任：“把孩子教给张老师，一定能学好。”后来父亲又与时俱进，拍短视频传授知识，刚入驻短视频平台第一天，就有大量粉丝关注，很快成为当地小有名气的“网红”。

从最初被学生讨厌，到现在受到这么多人喜爱，父亲犹如一坛窖藏老酒，经过时间的酝酿、发酵，终于散发出了浓郁的香味。也许在这一刻，父亲的价值才得以清晰、完整地体现。

《品读》2024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