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里的肉丸汤

                 张君燕

在豫西北地区，牛肉丸子汤算是一道经典的早餐。飘着牛油的肉丸汤里泡上一个烧饼，或者一包本地生产的“豫竹”方便面，要么就切上一盘油饼就着吃，那股浓香的滋味能迅速打开味蕾，唤醒一整天的精神。

小时候，父亲送我去上学要经过一家肉丸汤店，叫“吕秋肉丸”。吕秋应该是老板的名字，一般来说，以老板名字命名的店，味道都不会差。肉丸是牛肉加淀粉以及各种香料油炸而成，肉少，淀粉多，好不好吃全在老板用料以及调味的功夫上。吕秋肉丸在周围几个村庄里很有名气，他家的肉丸劲道，久煮不烂，越煮越香。小店不大，门前支两口大锅，一口锅里是肉丸汤，满满一锅汤，只在上面漂浮一层肉丸，卖完了再加提前泡软的肉丸进去；另一口锅里炖着牛肉块，拳头大小，有纯瘦肉的，有连着筋的，随着老板勺子的搅动，每一块肉都泛出诱人的光泽。盛肉丸汤时，让老板加一勺牛肉汤进去，那香味能立刻翻一倍。

说是吃肉丸，但其实主要是喝汤。一碗里的肉丸有限，好在汤可以随便加。父亲每每嘱咐老板用大碗，舀上一大碗汤，小心翼翼端过来，然后再回去拿一个小碗小勺，把肉丸吹凉了放在小碗里，让我自己用勺子吃。他用剩下的汤泡两包方便面，再要一个烧饼，有时来得晚，烧饼卖完了，父亲就再切半斤油饼吃。父亲干的是体力活，不吃饱就没有力气。

一开始，我吃完几个肉丸就饱了。父亲却怕我不够吃，又挑了一筷子面给我。泡了肉丸汤的面很香，我就又吃了几口。慢慢的，我从只吃几个肉丸，到需要再吃几口方便面，再到分走父亲一半的方便面和烧饼。大概到小学快读完时，再去吃肉丸，我和父亲就已经是一人一碗了。我俩不约而同地拿起辣椒油，在碗里放上一勺，吃起来更有味道。之前我年龄小，吃不了辣，父亲也只好忍痛割爱，不敢在碗里放一滴。有时候胃口不好，我的那一碗吃不完，父亲就拿过去，倒在自己碗里，三两下就扒拉进了嘴里。

后来因为去外地上学，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再和父亲一起去吕秋家吃肉丸。待一切稳定下来后，我带着父亲又一次光顾了吕秋肉丸店。店面是新装修的，环境比以前好了很多，也大了很多，令人惊喜的是，肉丸汤味道竟然没有改变，还和从前一样美味。

我兜里有了钱，当然要请父亲吃一块炖牛肉。记得小时候，我们很少吃牛肉块——买一块牛肉的价格就能再吃一碗肉丸汤加泡面了。只有偶尔父亲发了奖金，或者我考出了好成绩时，父亲才会买一块牛肉庆贺。父亲让老板把牛肉切开，原本不大的牛肉块就变成了很多更小的牛肉块，这样我和父亲就都能吃到。但那时候我总是奇怪，牛肉块明明看起来不大，怎么有那么多，吃都吃不完。

“你吃吧，我不吃了，瘦肉塞牙，带筋的嚼不烂。”父亲摆摆手说。看着父亲脱落稀疏的牙齿，我便不再勉强。“豫竹”方便面和烧饼总可以吃吧？在肉丸汤里泡软，香着呢！父亲摇摇头，白发在夕阳里闪着光，他笑着说：“我只吃一碗肉丸就行了。中午吃的还没消化，吃多了胃难受。”

于是那天傍晚，我与父亲相对而坐，左边是一小碗只有几个肉丸的肉丸汤，右边是加了牛肉、方便面和烧饼的一大碗肉丸汤。这样的场景很熟悉，似乎与多年前一样，但又完全不一样。时光流转，我成了那个能吃下很多东西的大人，父亲却只吃几口就饱了。我像当年的父亲一样年轻强壮，父亲却永远无法像我那时候一样回归青春年少。

  时光啊，最是珍贵，却也最是无情。那碗时光里的肉丸汤一点点增多，又一点点减少，始终不变的是父子间的那份温暖与情意，如肉丸汤的香味一般，醇厚绵长，不绝如缕。

《品读》2024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