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腊（散文）

孙柏昌

二十多年前，我初来时，小城给我的第一感觉是：树稀落，不绿，像个荒凉的渔村。

楼房也很少。经常我们居住小区的公交车站名叫“海洋大楼”。那时，小城楼房也少，矮。海洋大楼也只是一片四层楼群。

小区经常被评为市文明社区，干净，绿化好。

绿化树，就是白腊。

白腊树，并不好看。不过，耐盐咸，抗烟尘，好活。

海河从小城流过，九河下潲，又濒临渤海湾，盐咸丰盈。掘地三尺，便是海水。海滩上是浩浩荡荡的芦苇，还有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盐池。

因为等房子，家人还没过来。下班后，我一个人经常骑着自行车瞎逛。最先去的当然是大沽炮台。深沉的夜色里，有远处隐约的涛声，也有掠过苇稍和低矮树丛的风声。大沽炮台周边长了几株可怜的槐树，矮，细。渔港里，有数点鬼火般的灯。新港码头有一团硕大而温暖的光亮。我蓦地生起一丝悲凉的幽情。不思古，想家。

眼下，小城当然绿起来了，也花枝招展了。

最先花枝招展的当然是天津经济技术开发区。

年轻时，我很愿干狗咬耗子的事。

因为渴望绿意青葱，我去了开发区绿化公司采访。开发区就是在一片盐池上拔地而起的。盐池也能花枝招展？记得的，他们向我介绍说，绿化的土全是从乡下买来的。需要掘地三尺，或更深，在铺土之前，先铺上一层砂粒。土里还要掺上真正的农家肥。于是，才有了这绿，这花。

此后，我还采访了专门开发研究从日本引进珠美海棠的一个年轻人——钱磊。他是天津农大毕业的畸形人，矮小。他的名字让我琢磨了好久，是三块石头把他压矮了？还是想垒上三块石头身上攀爬？答案显然是后者。他雄心勃勃，渴望一个不一样的人生。畸形人，要么沉沦，要么崛起。他在学校里便是系学生会主席。我在去看他时，身边站着一个比他高出一个半头的漂亮女孩。他介绍说，女孩是他的女友。其时，钱磊春风得意。事业爱情都漂亮，如同他研究的珠美海棠花。若干年后，当我再次打探他的消息时，他居然死了，死于黑社会之间的恶斗。辉煌与沉沦，也只是一纸之隔。亦如贪官。不过，他的花依旧在小城鲜亮着绽放。

太多的花枝招展正在气势汹汹地挤压着白腊的生存领地。我们小区就清除了许多白腊树。没有清除的，也经常被杀头。白腊倒是真英雄。杀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白腊会在齐刷刷的树干上再次萌生出数不清的新枝条，依旧给人一片绿荫。

白腊的生育能力极强。这有点像贫困乡村的妇女，生七八个孩子简直是小菜一碟。白腊的种子很容易落地生根。如果让白腊自由自在，一棵白腊就会生养一片树林。

白腊是个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