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沙滩４４（长篇小说）

孙柏昌

Ｔ１０

“我想离开。”她对他说。她觉得自己可以走了。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想今天就走。”

“哼！”他“哼”了一声。

他觉得女人是最会背叛的了。他觉得，他对她很好，确实对她很好。他没有动过她，即使在他焦躁得难以入睡的时候，也没有动过她。在她喂奶的时候，孩子滋滋的吸吮声，还有那两个乳房，在朦胧的夜色里雪山一样泛闪着白光。他听见了，在她用尿盆撒尿时，发出的如同小酒馆老板哼哼二人转似的声音，“小伙子尿尿不成线，大姑娘撒尿满屁股蹿……”

“俺不是那块蔫巴巴的狼肉，也不是钉在墙上的那张干巴巴的狍子皮。”她说。

她已经说过三次了，四次？不让他锁门。他不吭声，只是门上依旧有锁。

他也不知道，她是什么。她的来历，她的家，还有那个孩子的爹是谁？在哪儿？他只是觉得，她还不能走，没有能力走。孩子刚刚生了二十天。此刻，外面正纷纷扬扬着大雪。那个刚刚爬上来的太阳，像一个裹着白色鸡蛋皮的蛋黄。天很冷。真要走，也要等个暖和天，或者等到开春的时候。

他看着外面的天。

我不怕雪。她说。

明天，雪就停了。他说。

我不怕。

她觉得，这儿不是她要寻找的地方。至于，那个她要寻找的地方在哪儿，她也不知道。她只是想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他不正常。

明天。他说。他希望找找结巴，或许可以买一张狍子皮，给她当盘缠。

我还有８块１角８。给你留下五块。欠情你的。俺将来还。她说。她从衣袋里取出了皱巴巴的一张五元钱，放在了他的面前。

他拿起了那长票子，看了看，翻了个儿，再看看。鼻子里“吭吭”了两声，便撕掉成碎片，扔到噼里叭啦响着劈材棒子的炕洞里。他觉得自己遭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污辱。他穷，没有钱。从来没有见过二十元钱是什么模样。不过，他也从来没有在乎过钱。

“好！你滚吧！马上！”

他拉开门栓。“呼”地一声，一道雪墙倾倒在当屋。风，尖厉地啸叫着。雪花扫在他的脸上，刀子一样尖利。

她像来的时候一样，穿上了那件草绿色的军大衣，怀里多了一个孩子。当她一只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扒拉着墙雪墙的时候，他那鹰爪一样的手，猛然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不能走！走出门你就会死。孩子也会死！”

他想起那只灰狼。

她用力甩掉他的手。甩不掉。他抓得很紧，也很痛。

他觉得，这样的时候，把她赶出家门，自己就是一条狼了，一条凶狠的狼。

“你放开！”

她的声音被雪的呼啸挤压得又尖又细，剪刀般锐利。

明年开春！他说，算是我求你了。

这个从来不会说软话的男人，第一次说了软话，对一个他不知道来历的女人。

那——你不能锁门！

锁。得锁！

你撒手。

只锁街门。

你撒手不撒手？

街门也不锁。

街门不锁了，他们算什么？蘑菇屯里的人会说什么？

我们是夫妻。她说。

夫妻？

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