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沙滩３７（长篇小说）

孙柏昌

第五章

Ｎ１０

奶奶最有名的一句话：“山寨必须守住‘四不动’。动了就要命。”

奶奶说的“四不动”是：关帝庙不能动，那是山寨的神；土地庙不能动，那是山寨的魂；祠堂不能动，那是山寨的根；金鸡泉不能动，那是山寨的灵。

许许多多年过去了，山寨始终坚守着。

奶奶说，那四不动，不是她说的，是辈辈世世传下来的祖训。

于是，奶奶如念似唱：

“动祠堂，乱纲常；动关帝，神无主；动土地，魂无居；动金（鸡）泉，多灾难。”

奶奶的歌声悠远苍凉，在黄昏的那氤氲的暮色里，晚风般颤抖在老槐树的枝桠叶片间翻动着夕阳的余晖。

奶奶一遍又一遍地哼唱着，唱得眼睛都潮润了。

眼睛潮润的奶奶凝望着西边灿烂着的晚霞。

“孩子们，看见了吗？金鸡在那儿飞——”

奶奶渴望着金鸡有那么一天会飞回来，只是金鸡早已忘记了归途，永远也回不来了。

我曾经无数遍躺在炕头上，坐在沙滩上、场院里，听过奶奶的金鸡的传说——

金鸡，是故乡的神灵。她护佑着一方水土，富足安康。据说，每当天旱少雨时，金鸡就会祥云般掠过故乡的山峦、狭谷，煽动着霞光般的羽翼，甘霖便从天而降……

夏日，漫山遍野的马尾松会生出许多毛毛虫，金鸡就会变成千手女神，手持剪刀，剪死那些毛毛虫……

不过，后来来了一个贪心“南蛮子”（这是故乡人对南方人的贬称，我有许多南方的博客朋友，在此致歉）。他想捕获金鸡，富甲天下。不过，金鸡毕竟隐匿在大山的深处，很难捕获的。据说，金鸡最恐惧的是马粪的气味。于是，他便到处收购马粪，沿着鸡爪山堆起了一座马粪的山岭，点燃起来。顿时，一团巨大的黑雾在山谷间弥漫开来，漫山遍野都笼罩在恶臭的浓雾里。许久，金鸡终于忍受不住了，蓦然腾空而起，一道金光顿时撕裂了黑色的雾团，直刺云霄。她飞腾的时候，双爪还抓着两块巨石，放在鸡爪山顶，如今，山顶的两块金鸡石，仍然如同两把宝剑耸立着，刺向云天……

（金鸡的传说，是奶奶给我讲的童年故事。无论自己的生命过程走到如何苍老的季节，这个故事肯定会始终保持着一种清纯和灵动。当我试图写作自己的长篇小说《金色沙滩》的时候，就在网络搜索“金鸡的传说”，搜索到的竟然是自己先前在一篇小说中提到的故事片断。无论是在蓬莱，还是在龙口的故事传说中，都没有搜索到。好象这个传说根本就不曾存在过似的。我很纳闷。难道这只是奶奶的杜撰？我居然如此真诚地上了奶奶一个当。我曾经以“金鸡寨”为背景写了数十篇中短小说，而且发誓要把金鸡寨变成自己的一枚更小的“邮票”。威廉.福克纳把自己的杰弗逊镇称作“一个邮票大小的地方”。请原谅我这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愚蠢家伙。不过，这确实是我的一个梦想，即使这样一个梦想终究只是一个肥皂泡，但，于我，确实是一个曾经的今天依然的真实存在。或许，这个梦想还会顽强地支撑我延续生命的旅程……梦想总是不应该获罪的吧，即使是最狂妄的梦境。难道这个传说会莫名其妙的人间蒸发？但是，故乡的鸡爪山、金鸡寺、日落庙……那些与金鸡的传说有关的，山在巍然，庙的断壁残垣，并没有消逝。而且每年三月三的鸡爪山庙会仍然延续着火爆……日本鬼子在占领胶东半岛期间，曾经根据这个传说，在鸡爪山的南坡进行过勘探，没有找到金矿，却钻探出了氟石矿藏，一种很漂亮的透明的类似紫水晶的矿藏。解放后，国家地质队，也来钻了两口矿井，发现了铜矿。当然，故乡龙口至今仍然是黄金矿藏富有的地方，与最著名的黄金产地招远相邻。故事也许并没有湮灭，只是那些编写县志的人缺乏一种蒲松龄精神罢了。或者，存在于某种典籍里……如果没有金鸡，故乡便失却了一个奇幻而迷离的光环……那毕竟是我的精神家园哪！小时候，读武侠小说读得很多，很迷。真的相信会飞檐走壁，会替天行道，会腰佩宝剑，独行天下。我记得，我们三个童年的朋友，曾经在鸡爪山下的洞口，那是一个很幽深的山洞，三拜九叩，极虔诚地企求神灵赋予我一身济世的功夫……那山洞，不就是金鸡曾经穴居的地方吗？在我的故乡东北约三里许，有一座金鸡寺。据说，是用金鸡飞走时掉下的一根翎毛修建的。不过，我小的时候，庙已经毀于一场山火，成了一片瓦砾。只是还有一个房子在。主人就是先前的和尚。其时业已还俗，儿女成群了，听说，妻子就是当年的香客。在故乡的西面１８里的地方，还有一个日落庙村，也是源自于金鸡的传说……）

那一弯亮晶晶的月牙般的金鸡泉呀，悬挂在青石沟那陡峭的岩壁上，也如同关帝庙、土地庙、祠堂一样，相继消逝了。

每一次消逝，奶奶都有一个或几个故事。

“先讲哪个呢？”奶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