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沙滩１５（长篇小说）

孙柏昌

Ｔ４

孩子，为了你，我一定要找到那样一片温暖的沙滩！一定——

当婴儿在她的腹腔里不停地躁动的时候，就是这样一个念头支撑着她，在东北那漫无边际的黑土地上跋涉。

孩子，你一定要答应妈妈，不要动。静静地等待着那一天。沙滩，是我们的天堂，我们会在那儿找到幸福，找到天堂。

孩子在腹腔里动得愈来愈厉害了。天也愈来愈冷了。远处，她看到了积雪的山峦，在深沉的暮色里闪烁着凛冽的寒光。

她知道，这个时候，正是故乡收获花生、地瓜的季节。清晨，晶莹的露珠在墨绿色的地瓜叶子上迸闪着朝阳的色彩，山野里漫着收获时节那特有的甜丝丝的清凉气息。刨地瓜是最累的。每天可以挣１２个工分。她总是干最重的活，希望挣得多一点。父亲老了，咳嗽。母亲身子骨也弱，病歪歪的。尽管一个工分只有４分钱。整天抡动着三齿镢头，胳膊都会累得红肿起来，热辣辣的胀痛。她在家里，在父母面前，从来不会哼一声的。吃罢夜饭，她会一个人走到小河边，把胳膊伸到沁凉的河水里浸泡一会儿，在柔软的滑润的河水中，她觉得疲劳瞬间消逝得无影无踪。是呀，每每走在松软的沙滩上，脚下响起了咕吱咕吱的声音的时候，她好象听到了天堂的声音，那是人间最美妙的音乐，是生命发出的最美丽的符号。她会默默地走进护河林带，想到那燃烧着生命光彩的拥抱、吻……

孩子，我知道，当你从妈妈的腹腔里挣脱出来的那一刻，我们会找到那片沙滩的。那如同故乡一样美丽的温暖的沙滩，馥郁着山泉的清凉、洋槐花的甜香、三棱草的青翠、灯笼花的鲜艳……孩子，沙滩是你生命的密码。你的父亲永远也不会背弃故乡的沙滩！永远！

“沙滩，如同一条柔软的绸带，缠绕着在故乡身上；那是我的女人的身体呀，向我伸展着永恒的柔软……”

知道吗？孩子。这是你爸爸写给妈妈的诗！

孩子，静一点！不要那么急躁。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找到那样一片沙滩，那是我们共同的归宿。你的爸爸会循着那沙滩特有的气息，寻找到我们。无论他在哪儿，在天涯。在海角，都会寻找到我们……

身体愈来愈沉重，她走得也愈来愈慢了。清晨，黄昏，她都会看到，在那遥远的北方，始终闪烁着一带朦胧的白光，如同故乡沙滩般的光带。她认定，沙滩就在前方向向她发出神秘而温暖的呼唤。

当洋槐花纷纷扬扬着甜蜜气息的时节，她和伙伴会有麦熟前难得的清闲。那时，她们都会凑到沙滩上绣花。花、鸟、蝴蝶、蜜蜂，都会在她们的飞针走线里鲜亮起来，生动起来，绽放着色彩与飘飞。她们清脆的笑声，也让溪水欢快、激动起来，打着旋儿，涌叠着洁白的水花。她是山寨里绣花绣得最好的姑娘。在青岛的一次外贸展销会上，她刺绣的溪水沙滩图，还得了一个一等奖……

“姥姥，你还没有老到糊涂的分儿上吧。你不想让我一路开快车撞人吧。”

外甥女显然等得不耐烦了。

“妈，是该走了。”女儿也柔声细语催促着。

她们当然不知道，告别一个人会那么容易吗？

她的眼窝湿了。夕阳的余晖朦胧成一片橘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