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斗内传——苦丁菜（九）（故事新编）

孙柏昌

老苦来了。

老苦是我和阿斗共同的朋友。

老苦的家是王孔，与郝村镇隔河相望。河就是老盐河。先前，老苦也是郝村中学的老师，只是在莫名其妙地自己回家种地去了。

老苦回到村里后，迷上了篆刻。篆刻，也得需要钱买石头，老苦买不起石头就刻砖头。后来，他便自己烧起了仿制的鸡血石行当。他用红土、粘土、沙土、铝土按照比例掺和起来，捏成不同的造型，放在炼铁炉里烧（交河是全国著名的铸造之乡，几乎村村都有小高炉）。烧制出来的东西居然与名贵的鸡血石惟妙惟肖。

村里的书记知道鸡血石可以赚钱后，很想把老苦的手艺变成村里的摇钱树，却被老苦拒绝了。

“假的就是假的。糊弄人怎么行？”

“假的看不出假来，跟真的又有什么区别？谁又看不出来是假的。”

“别人看不出来，俺自己心里清楚。”

老苦依旧烧制，依旧篆刻。刻得满屋子都是润红的鸡血。

我和阿斗与老苦的相识是源于一种光棍情缘。

我们第一次去拜访老苦时，提了两瓶“十里香”，两只烧鸡。老苦家徒四壁，实在拿不出来什么东西招待我们，侥幸的是还有一大盆刚刚挖回来的苦丁菜，挺鲜灵的。老苦连火也甭动，我们便有了一顿苦味妖娆的双鸡宴。

我们确实投缘，酒一直从中午喝到月光迷蒙。一大盆苦丁早已在肚子里苦楚了。鸡也只剩下乱七八糟的骨头了。两瓶“十里香”不知不觉空了之后，又喝干了老苦珍藏的半坛子地瓜烧酒。喝得我们满目鸡血汪洋。最后，老苦非要乘醉为我们俩每人刻一枚图章。图章的字就是“穿一条裤子”。阿斗的是用大篆刻的。我的是用小篆刻的。从此，我和阿斗穿一条裤子便被老苦篆刻成了一段佳话。

“你也得为自己刻一枚。”阿斗对老苦说。

“裤子只有两条腿儿，我就免了。”

老苦的院落里有一棵枣树。初春时枣树干枯着枝桠，如同无数个大篆和小篆篆刻着朦胧的月光。

老苦在月光下篆刻“穿一条裤子”时，滋滋的刻刀声与滋滋喝酒、嘬鸡骨头声，膨胀成一曲动人的“月光曲”。

三条光棍连生命的基本需求都没有解决利索，却把生命畅谈得天花乱坠。

老苦嘴里叼着根不知嘬过几遍了的鸡骨头，手在滋滋的雕刻着假冒伪劣的鸡血石，咕哝出了一句我和阿斗都认为是千古绝唱的一句“名言”：

“在这个世界里，你可以一无所有。但是，你必须拥有人格。”

老苦的这句话便成了我们仨人 “圈”（此圈是朋友圈。而不是眼下的我即将把这篇垃圾文字贴上去的博客圈）格言。

那初吃苦丁菜的苦味一直在我和阿斗的心里妖娆了许多年。

此次老苦来的时候，恰恰又带了一大袋子苦丁菜。

酒是在阿斗家喝的。喝的酒也是老苦带来的。

酒依旧，菜依然。只是滋味已非当年了……

此后不久，阿斗便在自家的门上贴了这样两幅对联：

“闭门幽居时　春夏秋冬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