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乍飞时（中篇小说）之三十五

孙柏昌

奶奶、妈妈、父亲，还有许多在场的人都凑了过来。

旋即，小翠那弱小的身影淹没在无数个苍白的头颅中，消失了。

“哎呀！我的宝贝孙子呀！”

“儿子——”父亲。妈妈也都在兴奋呼唤着。

奶奶高兴得泪水纵横。她那因呼喊得太久而干燥了的嘴唇如同钢锉般的在我的脸颊上摩擦着。

我的心中却只有小翠。

“小翠！小翠！”

在奶奶那充满柔情与无限爱意的抚摸中，我执着地呼喊着小翠。

“荣子，荣子，俺的宝贝……孙子呀！看见奶奶了吗？”

奶奶的呼喊的声音愈来愈沙哑、微弱。她已经呼喊得太久了。

“小翠！小翠！我只要小翠！”

“你说什么。荣子？你说什么？荣子？奶奶就在你身边，在这儿！”

奶奶在使劲地摇晃着我。

“小翠！小翠！”

两只漂亮的蝴蝶在黄瓜的栏架间翻飞跌。

“荣子！荣子！你怎么看不见奶奶呢？”

“小翠！小翠！你在那儿？”

小翠黄毛上颤抖着六朵金色的黄瓜花。

“大婶子，荣子在叫小翠呢。小翠！”村长说。

“瞧瞧！还是俺闺女小翠！哎呀！闺女，你早喊一声，不也省得大婶子白天晚上喊那么三天三宿了。”酒糟说。

“这才叫天下本无事呐。”四眼向上推了推眼镜，“我们这些庸人却白白折腾了三天。”

父亲凑近了奶奶，吹气似的低声说：

“妈，您歇一会儿吧。小翠来了，让小翠和荣子呆一会儿吧。”

“啊！你们都叫我走哇！都叫我走哇！”

奶奶像抽气似的啊了一声，躲开了。

小翠在我身边躺下了，对着我的耳朵悄声说：

“荣子，你好了，我们还去河边的小树林。”

奶奶在起身的时候，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趔趄了一下，踉跄着走到院落里去了。

醒来的当天晚上，金鸡寨又响起了那浑厚、悠远的锣声。又一个人向土地爷报到了。

她是我的奶奶。

是族长第一个走到院落看到奶奶的。奶奶斜倚着、歪倒在祠堂的门侧，嘴唇干裂了，嘴角淌着血，嘴却依旧张得很大，仿佛还在呼喊着我的名字：

“荣子哎——”

（其实，我奶奶一直活到九十六岁。我去北京上大学的那个秋天，她一直站在家门口，看着我远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