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乍飞时（中篇小说）之三十一

孙柏昌

奶奶一直认为，我的性格是最随她的。有的人，一辈子穿着开裆裤，总也长不大。可俺家荣子，穿开裆裤时就已经是勇敢得像个男子汉了。

奶奶特别喜欢重说我三岁时候的一件事：

“俺荣子躺在坟坑里，上面的土块像雨点似的向下浇，俺荣子一点了没有草鸡，照样呼呼睡大觉。”

那是五年前发生在庙后坟地的事。

当她听说了父亲居然和酒糟达成了那么一条“丧权辱家”的协议，他们才同意坟地改迁时，气得手直打哆嗦，两只筷子在饭碗敲得“得得”响：

“你凭什么每月给酒糟进贡三瓶蓬莱白酒？一瓶4千，三瓶就是一万二。你伺弄园子赚钱容易啊！”

“我再勤快点，不什么都有了。”

在饭桌上，奶奶和父亲经常发生类似的不愉快的争吵。家里有一个传下来的规矩。奶奶、父亲还有我。

我是奶奶特许的。我三岁时第一次跟他们在一起吃饭的时候，父亲是反对的：

“这不好。会坏了家里的规矩。”

奶奶说：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我就是规矩。”

于是，父亲就不说话了。

我们在西屋的炕上先吃。等我们吃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母亲、哥、姐他们才在东屋的炕上吃。倘菜里有肉的话（其实，还是过节，平时的日子家里是难得吃一次肉的），也只能是放在西屋。我也总也忘不了，奶奶夹起一块肉，在嘴边卟卟地吹一会儿气，再送到我的嘴里。

西屋的饭桌，也是我们家的“议事方桌”。所有的家里的大事、山寨发生的重要事情，奶奶和父亲都在饭桌上进行例行的交流。像我们家的两块菜地的故事，有关族长水烟壼、咳嗽的故事，酒糟的故事等等，我都是在饭桌上听到的。

奶奶不管说什么，父亲只是听着，从来也不犟。不过，他明白，自己也不像奶奶说那样胆小怕事，一辈子穿开裆裤。他只是有一套自己的处世哲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非常清楚山寨的规矩，凡是族长想办的事，谁别扭也是白别扭。他知道许多事情，几乎很少对奶奶说，对谁也不说。只是默默地装在自己的心底。他也会经常给酒糟送瓶酒什么的。见了酒的酒糟便会忘乎所以，什么话都对父亲说。他非常清楚，许多事情都是族长的点子，村长办。

奶奶一个铁沙掌打得倒是痛快，却让家族、特别是父亲受了一辈子委屈。父亲认定：拳头大，是本事。种好地，也是本事。他特别喜欢自己在集市上的感觉。“盛家菜”也是不容易得到的好名声。每次赶集，他总愿意把自己的摊支在那家“墨香阁”的门侧。他喜欢从那儿传出来的味道。卖菜的间隙，他会偶尔把目光投向殿堂里挂着的一幅幅字画。菜卖完后，他总愿意在门外停留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