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乍飞时（中篇小说）之十二

孙柏昌

我八岁的春节的时候，第一次走进祠堂，久久地看着那属于我们家族的那一支系，窄窄细细的非常可怜。

而其他的家族庞大、粗壮如一棵大树的繁盛的根系，愈来愈粗。

从我曾祖父的曾祖那一代起，我们家族便开始单传了。我那三岁便夭折了的叔父支强的名字，也写在族谱上。我知道，两天后我的名字也会被四眼写在叔父的名字下面，变成一个丑陋而哑默的符号。尽管我们家族实际上并没有真正改变单传的命运，不过，当父亲“过去了”的那一天，那条窄细的线，毕竟还是要成倍加宽。

应该归功于我的奶奶，她一生都在为改变我们家族的命运进行不懈的奋斗与抗争。

我们家世代单传，形成了家族独具特色的怯懦。

人多势众。拳头大就有说不完的理儿。在这个充满野性的金鸡寨里，有许多没有任何文字记载的但又永恒遵循的真正法规、律条。儿子多了，你才“爷”得起来。死了一个还有三四个呢，爷怕谁？菜刀、铁锹、扁担抡动如风。青石崖上一跺脚，村西的关帝庙绘彩的墙皮都会哆嗦着掉下几块来。只有一条命的人，谁能不怕？

奶奶嫁给爷爷时，也曾经发过誓，中兴家门，舍我其谁？她和爷爷都想努力多生几个儿子。尽管爷爷鞠躬尽瘁，六十一岁死而后已时，也只生了两个儿子。我的叔叔三岁时便患上了麻疹，便麻得离开了这个世界。

于是，奶奶便把全部希望寄托在父亲身上。

父亲刚满12岁，奶奶便为他操持婚娶了。一时间，专门做媒的媒婆几乎踏破了我们家的门槛。

奶奶见了媒婆时始终是不问脸蛋问屁股：

“你甭跟我说什么脸蛋俊不俊的。你先告诉我。那姑娘的屁股长得什么样？”

如果屁股不大，那就什么也别说了。在奶奶的眼里，只有大屁股的女人，才能多生儿子。她一直为自己的小屁股而自惭形愧。

媒婆来了，她们之间的对话简短扼要：

“屁股大吗？”

“不小。”

“多大？”

媒婆用双臂在胸前抱一抱。

对屁股满意后，奶奶便提出第二个问题：

“奶子呢？奶子大不大？”

“胸脯看起来挺平的。”

“算了吧。”

于是，村子里便留下了话柄，而且总会有人跟父亲开玩笑：

“听说，你妈想给你寻头奶牛呢。”

整整找了四年，直到父亲十六岁才和我的母亲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