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乍飞时（中篇小说）之十一

孙柏昌

祠堂是山寨最神圣的地方之一。

另外两个神圣的地方是：山寨西头小河堤坝上的关帝庙和山寨东面青石崖上的土地庙。

据说，七月十五日鬼节那天，只要站在青石崖上，就可以惊异的发现，土地庙、祠堂、关帝庙和泊停在山岇上一轮如血的夕阳，恰恰连成了一条直线。这个现象首先是九灵爷发现的。后来被许多村里人反复验证后，得到了公认。于是，山寨里的人们都对先祖的伟大更加敬畏了。

死亡把三个神圣地方连在了一起：关帝庙向西送行，再到土地庙向土地爷报到，然后便把死者的名字写到祠堂里挂着的宗族谱系上。山寨不管是谁死了（人去世，是忌讳说死的。大都是这样说的，“老了”或者“过去了”。人生确实是一个漫长的旅程，好像一生都在翻一座山似的，一旦过去了，便最终完成了一个生命的进程。）无论生前是辉煌还是萎琐，都必须走这样的程序。

随着一声浑厚而沉闷的锣声，伴随着亲人撕心裂肺的哭号，长长的白色人群与纸扎的白色车马金银箱包蜿蜒着西行，在关帝庙西侧的小河滩上，欢腾的火焰中，有无数黑色的蝴蝶负载着亡灵在尽情蹿跳飞舞，为生命举行最后的庆典。

当一切都复归于沉寂之后，又一声苍凉的锣声便牵引着白色的队伍，向着青石崖逶迤而去。石彻的土地庙又矮又小，却向两侧斜伸着两条长长的臂膊，仿佛在说：来吧！所有的人都要来的。生于斯，回归于斯。土地是一个人最宽厚、最温暖的怀抱。于是，欢乐的纸火在土地庙前再度升腾，无数黑蝴蝶依旧负载着死者的灵魂跳着美丽的舞蹈，庆祝土地爷的家族中一个新的臣民的到来。

最后，便来到了祠堂，一个活生生的人便变成了家庭宗谱上一个永远寂然无声的符号。

祠堂堂屋迎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张祖系图。上面蚁虫般密密麻麻写满了已经作古的先人的名字，名字的排列一律男左女右。最上面画着两个慈祥而雍容华贵的老者。名字叫高里公、高里婆。画的下面有两个着清朝服饰的小男孩在燃放爆竹。老人的目光尽管显得那样飘忽不定，可是，你无论走到房间的什么地方，他们好像总是在注视着你。所以，一个人一旦做了什么坏事，就不敢去祠堂，害怕看见他们那两双谴责的目光。那画历经许多年烟绕香薫，业已变得十分黯淡了。不过，黯淡了祖系图仍然不失庄严。每年的春节，全村的男男女女都要来这儿祭典。

可以向宗谱上留下笔迹的人，一般的说，应该是当年当时山寨毛笔字写得最好的（眼下应该是四眼了）。从这个意义上说，家谱上的符号同时也是山寨历代书法的一个展览。贫困的山寨难得有一个写好字的人。所以，无论生前是容颜姣好，还是丑陋不堪，死后一律变成了差不多同样丑陋的符号。

哑默的符号却有着一种生动的兆示。

在家庭的谱系中，孰亲孰疏，谁远谁近，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