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乍飞时之三(中篇小说)
(2022-04-25 20:52:20)
标签:
文化情感小说蝴蝶飞 |
分类: 小说 |
蝴蝶乍飞时之三(中篇小说)
孙柏昌
调查我的死亡原因是在家族祠堂的东厢房进行的。
一个八岁孩子的事之所以在能够在如此庄严场合进行,村长在开场白中说了这么两层意思:一是奶奶的强烈要求。二是族长的特别关照。
两个主要的目击者,关于我的死亡过程,也是其说不一,莫衷一是。
其中一个是长我三岁的安儿。他是村长的儿子,本来像他父亲小时候一样,是个挺机灵的孩子。三天前不知为什么突然变成了结巴,连整个人都像变了个样。仿佛是谁对他施了魔法一样,现在的安儿简直就是一个三脚踹不出个屁来的老蔫,结巴得很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黄瓜……井……蝴蝶……咕咚!”
在场人人还是第一次听到已经结巴了三天安儿说话,都把探究的目光投向了村长:
“这孩子怎么结巴了?”
正在抠脚趾的村长,好像也突然结巴起来了,张了半天嘴,也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此刻,从祠堂的正房里传来了一声咳嗽,咳嗽声沙哑、沉重。
村长停止了抠脚趾,说:
“没办法。我这脚就是特别痒。说吧。说正事吧。”
其实,他对儿子的突然结巴的真正原因,也说不太清楚。他问过,安儿不说。不过,他看见过儿子结巴前来过祠堂。对于儿子发生的变化,他正在痛苦地琢磨着:安儿在祠堂里究竟看到了什么呢。
安儿又痛苦重复了一遍:
“黄瓜……井……蝴蝶……咕咚!”
所有的人对安儿的话都莫名其妙。
像他这样的话,只有我听得懂。而且我认为,这是对我的整个死亡过程的最生动、最简洁的叙述。可惜我死了,没有任何办法进行解读了。
另一个是村子里有名的“快嘴小翠”。她是酒糟的女儿,胸脯鼓胀、灵嘴利牙,说起话来就像铁锅炒崩豆似的,一连串的脆生、利落的“辟里叭啦”,听起来,让人仿佛置身于一团热烘烘的炸响蹦跳的黄豆里:
“荣子家的菜园里长了三条黄瓜妞儿顶着黄嘟嘟的花儿人一走近就会闻到脆生生的鲜都流口水流得一大串一大串的我们的口水淌得利稀里哗啦一齐央求荣儿摘一条吃吧一遍一遍的求总算答应了我们都想慢慢地享受一条小黄瓜妞儿三人分一人还不到一个小指甲盖儿安儿不明不白个馊主意说让井水泡一泡味儿更鲜我们应用马莲把黄瓜妞儿拴起来顺到井里安儿在井里慢悠悠地晃悠着我们三个人三串口水就像下雨时房檐滴水似的滴到井里我说行了吧安儿说不行荣儿说行了安儿才慢悠悠地向上拉我说我咬第一口安儿说他咬第一口荣儿说让蝴蝶咬第一口小黄瓜妞儿快到井沿的时候荣儿便伸手去抓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去抓的呜——呜——”
“慢也,慢也。闺女。”
“四眼”一边在草纸上用毛笔写着任谁也看不懂的字,一边仄歪着身子,把耳朵凑近那张不停地吐着崩豆儿的嘴。
“你少放点字屁!别让她说瞎话了。”刚刚从门外走进来的奶奶打断了“四眼”,“今儿个不把俺孙子死的事儿说出个子午卬酉来,谁也甭走!”
在奶奶的眼里,小翠是仇人的女儿,本来就是一个瞎话连篇的孩子。而那个念了一年私塾的四眼,不过是一个光会扶上水头、顺着杆儿滋溜向上爬、能把一个泥圪塔拍成活蹦乱跳的马的、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既势利、心眼又不正的只会放字屁的老混蛋。。其实,四眼的眼睛既不近视也不远视,而只是有那么点乡里人称着“西南晌”(意思正常人看正午的太阳正好在南方,而斜视的人则把西南方向的太阳当成正午)的斜视。他不知从哪儿弄了平光眼镜戴了,既是为了表示自己是个学问人,也是为了遮掩自己的斜视。
奶奶说,刚出生的四眼本来是长着一根狗尾巴的。奶奶喀嚓喀嚓两剪刀,先剪完了脐带,再剪掉尾巴。奶奶非常后悔,说真应该留着四眼那条尾巴,让他堂堂正正、名正言顺地做条狗倒好了。
奶奶一刻不停地在山野和祠堂之间穿梭,既要呼唤我的灵魂,又要关注讯问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