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乍飞时（中篇小说）

——金鸡寨系列小说之一

孙柏昌

我确实死了。

已经死了三天了。

这是金鸡寨共同认定的一个不容争议的事实。至于我的死因以及整个死亡过程的认定，却成了一个悬案。尽管集中了涉案的有关当事人、目击者，经过长达三天的认真、深入地调查、了解，却始终得不出一个有说服力的结论来，至今仍然是一团纷纷扬扬的迷雾。

一种说法是，这是一次意外。最大的可能是我自己不小心失脚跌进了水井，导致了悲剧的发生。这好像是大多数人所猜测并认同的。

另一种说法，无意的过失，造成了悲剧的发生。当时我、小翠、安儿三个孩子，在井边玩耍、嬉戏的时候，也存在着这样一种可能，是两个孩子之中有人无意碰或蹭了荣子一下，致使我失去平衡，落入井中。三个孩子从小就是挺要好的朋友，肯定是无意的，肯定没有什么故意或别有用心一说。

而我的奶奶则始终不移地坚持第三种说法：蓄意谋杀。

一个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孩子，倏然间气息全无，长辞人世。无论坚持什么意见的人都很难接受如此残酷的现实。况且，我在村里人的眼里，是一个非常有出息的孩子。

当所有的人都在对我的死因进行猜测的时候，我却在尽情地享受着死亡的快乐。

我追逐着那只漂亮的蝴蝶。

今年春天，蝴蝶还是第一次飞进我们家的黄瓜园。它在黄瓜架间忽闪着两个色彩艳丽、美妙绝伦的翅膀，时而在一朵谎花（不结黄瓜的花）驻足片刻，时而在结着黄瓜妞儿的黄花上勾留少顷。黄瓜秧子刚刚爬到半架，满园的黄花繁星般点缀着那一片青葱。叶片硕大翠绿，在阳光里迸溅着墨绿的光斑。蜜蜂、黄蜂、胡蜂、细腰蜂成群结队在瓜园里飞舞，嗡嗡营营地把整个园子酿造成一个蜂的天堂。那只蝴蝶在那频起频落的蜂群中，俨然一个尊贵的皇后。她在栏架、花丛、叶隙间，翻飞跌扑，划出了一道道漂亮的曲线，尽情地展示着自己的悠然从容的美丽、无拘无束的灵动、随心所欲的潇洒。

我追逐着她。

我仿佛又看到了奶奶的故事中那漫山遍野飞舞的蝴蝶。

“每当金鸡飞腾的时候，鸡爪山上就成了蝴蝶的海洋。那漫山遍野的蝴蝶，煽动着万紫千红、五彩斑斓翅膀，如同天空上的飘动着一片美丽的云霞般，追随着着那只金光四射的神鸡，忽而俯冲而下，掠过山坡那馥郁的马尾松林（马尾蓊的松果结得像你的小拳头那么大）和狭谷那片蓊蕤的苫草丛（那时候，苫草长得比人还高。苫草的毛刺狗儿，你可千万不要往嘴里塞，它会一直向里钻，一直钻到你的心里，会把你的心都扎破）。忽而扶摇而上，掠过嶙峋的山崖和鸡爪山那两柄剑一要的巨石。有时，她还骄傲地栖落在那巨石，高昂起颈项，鸣唱起来，整个鸡爪山顿时山呼谷应，奏起了一曲美妙的音乐……”

奶奶关于金鸡的故事，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对我讲一遍，整整讲了八年，但我始终也没有听到一个完整的故事。因为，每一次，我都执拗地要求奶奶从头讲起。那故事太长了，不等故事讲完，我便进入梦乡了。

蝴蝶闪过黄瓜的栏架，飞到另一面去了。

“在这儿呢！”小翠的声音像铃声一样脆生。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只蝴蝶总是追着小翠飞？

那只漂亮的蝴蝶，像一个神秘的精灵，自由自在地飞舞在初夏的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