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岛（长篇小说）

孙柏昌

从营地到海边，他们在芦苇荡里踩出了一条绿色的胡同。芦苇大荡里的空气被芦苇染绿了，抓一把攥攥，就能淌出绿色的浆汁。每每穿行于这芦苇夹持的胡同，方程就会打出一串响亮的喷嚏。朝阳初照，苇叶上的水珠迸闪着太阳的光华。亿万个太阳在苇叶上颤抖、跳荡，苇荡上浮腾起一片绚丽的霞光。

一到海边，方程就用苇叶卷起一只苇笛吹起来，“我为祖国献石油”。

那浸着清新的笛声绿盈盈地飘洒。苇鸟在苇丛里飞起又飞落，划出了一条条漂亮的弧线。老海怪的耳朵狗一样灵敏。一听见方程的苇笛声就哒哒地犁开了一路水花，驶近了。

老海怪看了看天，又看了看他们：

你们今天出海吗？妈的！你们不吐的叫娘才怪。

方程爱开玩笑：

早上吃了两个窝窝头，肚子正胀呢，吐一吐痛快痛快！

老海怪的脸黧黑粗糙，一条条深深的皱纹仿佛是海风的纹路。他的脸上露出了狡黠的冷笑：好小子，那就试试吧。大海可不是你那帐篷里的娘们儿。小船驶近了，方程轻轻一跳，象一头敏捷的马鹿。小船摇晃了几下，海水啪啪地扑击苇岸。方之远是第一次出海，当然显出几分萎琐。

方程：之远，来吧。

方程在小船上扎煞着双臂。

方之远扯着一棵苇杆，拉住了方程的手。小船离岸了。苇杆弓弦般弹了回去。方之远听见，苇丛里传来一片露珠索索滑落的声音。船愈来愈远了，海天苍茫。回首来处，芦苇大荡已融进了天际一抹黑云，阳光里镀着亮闪闪金边。方程坐在船舷，不时地伸出手臂撩起一簇簇水花。

方之远笑了：

还喝吗？方程。

方程：

再喝，连肠子都他妈的得咳出来。

方程是条正南八北的汉子，在戈壁滩里跋涉了许多年。初来渤海湾找油，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大海。来自那片干涸死寂的沙漠，他为海的博大与汹涌惊呆了。

“嗬呀！这么一大片水！”

他俯下身，掬起一大捧海水，咕咚一声就灌了进去。随后，便是一连串强烈而悲壮的咳嗽声。

“操！这么苦！这么咸！”

那时候，方之远就预感到了，新中国第一代海上找油人的生涯注定是又苦又咸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