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岛（长篇小说）

孙柏昌

朦胧中，她又听见了肖芳的声音。

“方程不会回来了。我知道。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她忘不了那寒风啸叫的冬夜。帐篷在风中啪啪作响。枯杆的苇丛在风中发出苇笛般的呼哨。马灯在风中瑟瑟抖颤。

肖芳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真的，我知道，你永远不会回来了……”

孩子，你知道吗？一种秘密被深埋了二十多年，埋藏秘密的心灵需要承受多大痛苦？海子，你知道吗？揭穿秘密需要付出多么沉重的代价呀！

这时，她又看见了肖芳。

“方程永远不会饶恕我了。真的！我很后悔，我对他说了那个风雨夜。他听了，便疯了一样冲出帐篷，再也没有回来。他出去之后，马灯就被风吹灭了。马灯还从来没有自己熄灭过。我知道，他不会回来了……孩子你知道吗？那个秘密我早就想说了，压在心底，难受哇！”

她翻转身，又闻到了丈夫的气息。她凑近他的枕头。月光落在那里。她看见枕巾上又沾了许许多多黑发。这些日子，丈夫脱发的速度愈来愈迅疾了。早晨起来，总有许多头发弃儿般缩在那儿。她一根一根地捏成一束：

之远，又是121根。

方之远：别说了！催命似的。

丈夫的头顶秃了、光洁洁一片。真是的，掉这么多！这么多！之远还会开玩笑呢：

留着吧，说不定能织个毛毯呢。

她觉得浑身一阵燥热，汗浸浸的。便爬起来，走到窗前。窗外月色溶溶。一幢幢灰蒙蒙的楼房。一个个黑幽幽的窗。一双双黑乎乎的瞳孔。一个个灰篷篷的欲望。许多年来，她的身后一直曳着那么多探寻的目光。

“听说，苇生十多岁了，还跟你睡一起？”

“哎呀呀！你家芦生简直象哑巴。”

“芦生在石油大学读书，你们一个月寄多少钱？”

“芦生出海了？苇生呢？”

她仿佛又看见一个个黑幽幽的声音从黑洞里蝙蝠般飞出来。月光里，有许多蝙蝠在啁啾翻飞。

    床上，两个空荡荡的被窝。（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