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茄的土名叫洋柿子２（小说）

孙柏昌

其实，我一生都在追寻父亲的气味。

父亲嘴里那浓烈的烟草味，粗布白衫汗水溻湿的一块块印渍的气味，还有那绿色永远不会消退的渐变渐黑的一双手粗糙的青草味以及干裂的脚跟那混杂着泥土的异味什么的。当然，也有父亲家酿黄酒的清香，菜园里的黄瓜、小葱、特别是西红柿的那奇特的气味。

每当我吃到一个又酸又香的西红柿的时候，我就会想到那个遥远的夏日，想到父亲嘴角那晶莹的西红柿籽，还有父亲那温暖的微笑。

若干年前的一个五一节，我在蓬莱吃到了一个水灵灵的粉色的妖娆着独特酸香味的西红柿时，我眼前便朦胧起父亲的身影。

父亲蹲在菜园里。夕阳把菜地涂抹得一片殷红。土，松软细碎。我大娘总说，你爹侍弄的菜地，像用面箩筛过。

父亲正在栽种洋柿子的秧苗。

在蓬莱的自由市场，我看到了那粉青色的洋柿子。

多少钱一斤？我问。

三元。那个中年女人说着迷人的故乡话。

那么贵？

不贵。这是海阳柿子。有名。

海阳是也是洋梨的故乡。

我全买了。我说。那堆西红柿大概有十来斤样子。

唉呀！你不用买那么多的。想吃，我明天还会来的，更新鲜。女人笑着说。她的笑像一朵山菊花。

你称吧。我说。

你直犟。她操起了称杆。

许多年后，我仍然怀念在蓬莱吃到海阳西红柿。尽管疑似父亲的气味，却依然令我魂牵梦萦。

返程时，我本想带几十斤回塘沽。不凑巧，市场缺货。恰好，我们也没办法走出蓬莱回家。只好挤站乘坐火车到潍坊，住了一夜，第二天又搭乘去北京的支线航班。在上飞机之前，买了十几斤西红柿，塞到了那飞机狭窄的行李箱里。回到家以后，大多数西红柿成了酱。残存的几个，也了无丝毫父亲的气味。我突然想起，唉，潍坊的蔬菜大棚不是太有名了吗！大棚，显然与父亲无关。父亲的西红柿永远赤裸在酷烈的阳光下。

大约是六年前的一个深秋的上午，我在小城的花鸟鱼虫市场，与西红柿有了一次奇特的偶遇。当我走出花市准备回家的时候，一个卖菜的女人喊住了我：

买西红柿吗？南窰的。好吃。那女人有一张黝红的脸。

南窰，在哪儿？我停下脚。

南窰，是小城最后一块菜地了。好吃。真的好吃。她的脸黝红着一片真诚。

好的。我全要了。

包圆？给二块线吧。

不远处，戴着红袖章的市场管理员正催促着买菜人离开。

当我吃了一个西红柿之后，南窰，这个陌生的地方，便在我脑子里刻下了一道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