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瓜，愿做南瓜

                          ◎颜巧霞

    乡村夏季，万物葳蕤，植物们纷纷“圈地”，农人的家前屋后可见各式瓜果。遍眼望去，夏的乡村又以瓜的种类齐全。种瓜多大概源于农人最初的忧患意识，贫穷年代瓜抵粮食，水果则是闲食，偶尔匀出一小块地植上株把水果树，结稀疏的几个果，是为给小孩子解馋，也为去捉襟见肘的寒碜，显富裕之意。其实，主旋律一直由瓜来唱，南瓜、冬瓜、黄瓜、丝瓜……

    从前，打从瓜们开花，我爱的就是丝瓜花、黄瓜花。丝瓜有趣极了，顺着杆子、院墙往高处攀爬，呼哧呼哧直爬到杆子的顶端或者院墙的最上面，然后在顶端开朵朵黄艳艳喇叭状的花。有风轻轻吹拂，它们就得意洋洋地随风摇头摆尾。黄瓜虽然不像丝瓜那样爱往高处，可也需搭架子，用竹竿或者芦柴搭好，黄瓜的藤全缠到架子上，黄瓜花们端端正正地坐在架子上开着，很有范儿，像正儿八经的闺秀。唯有南瓜在低处，就地生长，就地开花，太没有要求。和南瓜一起长在地上的冬瓜就很有眼力见儿，以为在低处了，还开什么黄色的花？能计较得过高处的花？高处的它们总是最先入人们的眼，不妨自开一朵素淡的白花，人们也许因为与众不同细瞧上一眼！

    年岁越长，却喜欢南瓜了。丝瓜、黄瓜毕竟还要倚靠别物呀，丝瓜向人要一面院墙，黄瓜要一架芦苇秆搭成的架。要是人不给，它们会怎么样？就没有那种健康成长的可能了吧？更别提在高处开娇艳惹人的花结累累令人喜悦的果。

    南瓜只是在地上，在低处。在高处的瓜们也许看不上它的没羞没臊，竟然什么要求也没有就能长出比谁都硕大肥厚的叶子来，开出比谁都庞大明艳的花朵来。南瓜好似什么都不知道，四平八稳、踏踏实实地只管活自己的，像那些烟火凡俗的人们，早起去菜市场就能看见的，兴致勃勃吆喝着卖蒜头生姜的中年妇女，大刀阔斧砍骨头卖猪肉的中年男子，还有抄起一条活蹦乱跳鲜鱼就噼里啪啦杀将起来的青年小伙儿……

    南瓜结出一个又一个胖嘟嘟的结实的果来，自然也不管人们喜欢丝瓜的香、黄瓜的脆，腻了它的多。南瓜的果实多，多得吃不完，只好收藏起来。日子过着过着人们就知道南瓜的好了。南瓜一如丝瓜、黄瓜可以做菜煮汤，但南瓜吃法可以更缤纷，做成甜津津的南瓜饭，煎成香嫩可口的南瓜饼，熬成绵软稠滑的南瓜羹……在南瓜都被人们稳妥储藏进仓库的时候，就该是秋了。丝瓜、黄瓜一起老去，连着生养滋养它们的藤，的的确确给人萧瑟感，藤枯瓜尽。南瓜的主藤也枯，但南瓜藤头还碧翠，在牵藤垦地的前夕，主妇们一定掐下南瓜藤头，熬粥或者加油爆炒，都是新鲜的美味。

    秋往冬那段萧瑟的日子，收藏了南瓜的农人餐桌上也不会难熬。丝瓜、黄瓜却只是当季瓜，过了季节普通人家就吃不到了。现如今生活富足，可以买到用温棚生长出来的非自然态的瓜果菜蔬又是另一说。

    记忆中储藏着一个跟南瓜有关的故事。我有一位伯母，患了胃癌，身体日渐委顿。向来勤劳勤俭的她，撑着一副瘦弱不堪的身体要去种瓜，我妈妈建议她只种南瓜，不需要搭架牵绳，不费精气神儿。伯母听了我妈的，那一年伯母家的南瓜长得比村里所有人家都好，南瓜多得年幼的我数都数不清，妈妈过两天就嘱咐我去把伯母的瓜数一数，向她汇报。我报的数字日益增多，伯母也就笑嘻嘻的。像枯藤一样委顿的伯母竟然熬过了那年的冬天，直到第二年开春，又该丢下瓜种的时候去世了。南瓜又是多么懂人心的植物。

    如果，生而为瓜，愿做南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