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言

    彼时，她是有钱人家的女儿，父亲是富甲一方的大财主。她是他们最小的孩子，且是唯一的女孩儿。明珠似地宝贝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等到貌美如花的年纪，以为她会如凤攀在高枝上，怎知道她会看上他？

    他是个孤儿，要饭的。据说，他七八岁上父亲逝去了，母亲撇下睡梦中的他，一走了之。他醒来后怎样害怕仓惶，都不得而知了。只知道，他从此就要饭养活自己。十八岁上，他已出落成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一路乞讨到她的村庄。

    大小姐她亲自给门外乞讨的他装了几回锅里最好的饭菜，他就没有离开这个村庄。他给村上一个人家做牛倌。

    后来，她要嫁那个要饭的。她的父亲气疯了，把她锁在家里，她一连数日没喝一滴水，没咽一粒米星儿。面临绝食的她，父亲没扛得住，做了妥协也绝情地说，你嫁那个要饭的，我们就断绝父女关系，别指望我有一丝嫁妆陪嫁。

    她铁剑斩冰般决绝、硬气地跟他走了。他们回到他的故乡。用茅草盖起了两间毛坯子，这就是他们的新房。

他给村上养牛，也贩卖一些萝卜、青菜去异乡叫卖。她从手不提四两的千金小姐，变成了一个割芦蒲、编蒲包什么都会的水乡劳动妇女。

    靠着一双勤劳的手，他们的日子渐好，生了两个女孩后，他们又生了一个男孩儿，就是生了男孩后，她得了产后风，从此瘫痪在床。他撑了小船，带着她到各处寻医问药，但那个年代的医术，竟无能为力。他没有放弃，自学了按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给她按摩。

    七年后，在瘫痪七年后，她竟然又能下床了，能站起来走路了。虽然还要拄着拐！

    孩子们日渐长大成人，女儿们出嫁了，儿子到南方去做生意。他们老两口守在屋檐下把日子平静如水地过下去。

    我一直觉得这个故事相当传奇，然而却这样真实，他是我的外公，她是我的外婆。

    我这样对外公说，外公，外婆一定是你前世掩埋的人。不识字的他摇着头笑了，他听不懂我的话。

    他只是一个劲对外婆好，到我家都不肯住一宿，他担心外婆，你外婆一个人在家怎么办？她还不能单独洗澡，饭也做不好，母亲给他蒸了肉圆，他也舍不得吃，直到母亲另准备了一个袋子给他带回去，他才肯吃……

    外公在八十岁这年去了。留下了比他小两岁的外婆。我们去吊唁的时候，外婆没有像母亲哭得那样涕泪横流，她一脸平静地端详着外公的遗容。我想，她真的是大家闺秀！

    几个儿女纷纷要接外婆来住，她不肯，她要守在那个家里，我去看她的时候，她坐在桌旁，外公爱抽的烟还在桌上。我分明看到那句他们不懂也从未说过的古老誓言，死生契阔，与之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