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旅行，所以我存在

文：刘湘吟

    游，多么令人喜欢的一个字。

    这个字，像一个人见人爱的漂亮孩子，谁见了都开心，让人心里、嘴角不由自主泛起笑意……

    它召唤的，是人蕴藏在灵魂深处的一种自由渴望，一种对世界无止境的热情与好奇，一种如孩子般纯真而快乐的探险天性。

    旅游，郊游，出游，遨游，嬉游，漫游，浪游，神游……

    游，一种关乎生命本质的概念。

    长大后，也许我们不再在田里翻滚，不再到河里玩耍，但我们仍然喜爱游玩。成年人的游玩，就是旅行。我们向往环游世界，在时时令人疲累、失去作梦能力的现实生活里，我们为自己安排这样那样的度假旅行，我们需要偶尔跳脱这现实世界的既定轨道和既定角色，让心里那个充满生命力和热情的孩子，探出头来透透气。

    然后，我们才又有了回到现实生活里继续拚搏的能量和勇气。

    第一次出国旅行的经验，总是令人难忘。

    第一次搭飞机，像是生命中的一次成年礼，它意味着自己已经有能力、有机会到千里之外游历。

    那一年到峇里岛旅游，是第一次离家那么远，第一次到种族、文化、信仰不同的国度。

    其实是胡里胡涂的，只因为那时令人震惊的空难甫发生不久，峇里岛机票大降价，就抓住机会出国旅游。

    在飞机上也有一点紧张，空难不是开玩笑的事。我不怕空难，只怕空难发生在去程，没玩到就死了。我诚心祈祷：如果要发生空难，拜托发生在回程，千万不要在去程……

    是的，死了都要玩。

    一下飞机，步出机场，市区的景致就令我惊异：没有超过三层楼高的建筑，没有大量复制的现代丑怪建物，浓郁的文化风情，处处可见绿树、香花……

    我不知道峇里岛是这样美的地方。

    独特绝美的神庙建筑，家家户户门前高高垂下的竹枝条，路边随处可见供神的小碟里盛着花瓣，乡间绿色农田的宁静美景，独树一帜的歌舞艺术，乌布艺术村的自由与美感……

最后一天要离开时，我才发现住了五天的旅馆其实紧邻着海滩，而我竟然没有享受过……当时气血攻心，万般不舍，真想赖着不走。

    第一次的峇里岛之旅，给我留下了太深、太美好的印象。以至于后来有机会到曼谷、普吉岛或沙巴时，不免失望——我以为东南亚都像峇里岛。

    我记得北京，一个既古老又现代，既大气洒脱又严肃沉重的城市。

    我记得京都，优雅的街道、巷弄，美丽的清水寺和金阁寺，幽静的哲学之道。

    我记得山形，一个以纪录片影展闻名的小小山城，彷佛与世隔绝的安静村庄。

    我记得圣彼得堡，那样美的城市，处处都如一幅画。

    我还记得莫斯科，曼谷，奈良，天津，西安，昆明，成都，上海，杭州……

    在中亚的列宁峰，骑马走在海拔四千公尺以上的冰川、山谷上，夜里睡在帐棚里，底下就是冰川，彻骨的寒气终夜不散。

    在新疆塔克拉马干沙漠的纵贯公路上，几天几夜只见沙漠，晚上睡在解放军搭的帐棚里。

    在贵州的梵净山，独自走在犹如天梯的石阶上，气喘如牛，手和脸却是冰凉的。

    在夏威夷，看到最美丽的沙滩、蓝色透明的礁岸。那儿阳光明灿却不炎热，无人注视的自由空气，让人身心彻底解放。

    在接近拉萨的羊八井，高原上的温泉游泳池，身子泡在温泉里，仰头看见星空，和周遭山上的冰雪——人间至乐之一。

    古城大理的苍山，秀致而雄浑，山上有规画得很好的步道；洱海宛如明珠，灿灿发光，温柔又耀眼。

    华山的险，黄山的奇，香山的枫红，八大处的山径与古剎……都是旅人心中的一幅幅图画。

    在乌鲁木齐第一次看见雪，手舞足蹈，惹来出租车师傅的摇头叹息。

    亚热带海岛子民命定的对冰雪有一种不理智的热爱，即使在高原上遇到突如其来的暴冰雹，也是兴奋莫名。

    在日本，山林间一边观雪一边泡温泉，你能想象这是多美的一件事？

    在零下十几二十度的哈尔滨，包得像粽子走在街上，触目所及是不化的冰雕、冰雪和不必放冰箱的棒冰，对冰雪的热爱很快会被一个愚蠢的疑问代替︰为什么有人要生活在大冰库里？

    当然，我也将记得目前所在的陕南山区小学……

    旅行是一种瘾，也是一种救赎方式。

    旅行，往往是更靠近自己心灵的方式。当我们从扮演多种既定角色的惯常生活里脱身、踏上旅程，就像一列火车脱离了既定的轨道，不再循着惯性在轨道上奔驰，这时候，人们可以专心于「我是谁？」「这世界对我的意义是什么？」「我要过什么样的生活？」等等思考。

    尤其是一个人的旅行。

    一个人的旅行，就像一个人卸下所有装饰和道具，素颜与这世界相对，与自己相对，与自己对话、深度相处。

    时代变化，旅行的型态也不断推陈出新：海外志工，度假志工，劳动假期，公益旅行……

    也许，不久后人们会这么说：

    我旅行，所以我存在。

【刘湘吟，生于70年代，曾担任台北《新观念》杂志执行主编，人物传记、身心灵类图书作者，曾游居云南、北京、天津等地，现前往陕西省山区支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