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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否还记得？

文：任兰（InnerShine自由写作计划驻站作家）

5

    “修复之旅”的第一站是大学校园。

    周日的校园安静晴好，窗口垂下的衣服在阳光中摆动。璟浩眯起眼睛说：“十年，一晃就过去了。”

    “是啊，那些日子都跑到哪里去了呢？”

    “丁怡，我们那时候经常溜出去玩吧？”

    “对啊！有一次我们去同济看乐队演出，回来晚了，还是你教我翻铁门进来的呢。”

    “是吗？没印象了。”

    我穿着白色的伞裙，单足踩在他弓起的大腿上，另外一只脚艰难地寻找支点。完全是出于剧情需要，他用力托起了我的臀部。我肯定翻过铁门上端的时候，红底黑圆点的全棉内裤映入了他眼帘。那天怎么会穿一条瓢虫底裤？我红着脸，隔着铁门栏杆向他挥手道别。他微笑说：“晚安。”

    晚上，我们沿着国定路慢慢地走着。他问：“你最喜欢的乐队是谁？”

     “那时候还是现在？”

    “那时候。”

    “Nirvana。”

    “哦，我的也是。”

    “你最喜欢的中国歌手是谁？”

    “罗大佑。”

    “奇怪，我也是。”

    不奇怪。我拷贝了他的偏好，把它们变成了我的。

    “你怎么可能不记得曾经的恋人，却记得歌星的名字？”

    “从家里保存的碟和海报推算出来的。我就像一个考古工作者一样。人家研究的是历史，我研究的是自己。”

    我停下来，背靠路灯：“在这灯柱下面，你第一次吻了我。”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事实是有一次，璟浩枕着我的大腿睡着了。他睡着的样子，像一个婴儿般纯洁无辜。五官完美无暇。睫毛如黑色羽叶植物覆盖着脸。如果我俯身下去，他刚好睁开眼睛怎么办？等我终于鼓起偷吻的勇气，睡美人醒了。

    叶璟浩舔了舔嘴唇，靠近我，一只手撑在电线杆上。他离我如此之近，我又可以看见他睫毛投下的阴影了。他的吻降落在我的嘴上，像一只悬浮发光的UFO。“是这样么？”璟浩低语。

    “不，是这样。”我捧起他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历史就是这样被人民创造出来的。

6

    叶璟浩带我回他的家。床单是清凉的蓝色条纹棉布。我们接着补上十年前那一课。他比我想象中瘦弱。他的皮肤是一种长期室内生活所造就的色泽。这次，我穿了暗红色通花蕾丝的底裤。我抚摸他的脸。他的身体起伏的时候，我从墙上的镜子看到他的两块肩胛骨翕动，如蝴蝶翅膀。背景音乐是Nirvana的“Smell Like Teen Spirit”。我很久很久没有听过这首歌了。

    我们并排躺在床上抽烟。

    “那么，你没工作多久了？”

    “一年多吧。之前一直在断断续续地上班。”

    “药还在吃吗？”

    “不吃了。我想不依赖任何药物生活。对了，我给你看样东西。”

    璟浩跳下床，拿回一捧信件，搁在我枕边。是我写给他的信。

    他笑着说：“什么时候把我给你写的信寄给我看看？还有我们倆的合影。我在家里没找到我们的照片。难道我们不照相的吗？”

    “搬家的时候都弄丢了，不好意思。”我把烟蒂随手扔进床头柜上的水杯。“噗呲”一响。

    璟浩忽然沉思起来：“好像一个暗恋过我的女孩有把烟头到处乱扔的毛病。”

    我用被单裹住身体，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我们去喝点什么吧！”

    政通路上的“恶之花”酒吧居然还健在，换了一个名字。这曾是璟浩最喜欢的酒吧。

    就是在这间酒吧里，十年前，叶璟浩同学很突然地向我表示，我们只能做朋友。他把一只装满啤酒的杯子伸到我面前。我很想把我的啤酒杯砸到他漂亮愚蠢的脸上。为什么要说出来？说出来就连朋友都做不成了。最后，那只啤酒杯被砸到地板上。坐椅倒翻。我冲出门去。外面还下着TMD的大雨。

    我们又在喝啤酒，我觉得抱歉。我恨了他那么多年，他居然什么都不记得了。第四瓶科罗娜之后，璟浩快活起来。“我以为你们都把我忘了，过起了相夫教子的幸福生活。”

    “我从来没有忘记你。”

    “怡，你告诉我，我们是怎么分手的？”

    “我毕业了，没留成上海，就分手了。”

    “我为什么没跟你走？”

    “是啊，你为什么没跟我走？”

    “如果我们一直好下去，也许现在孩子都上小学了。”

    “没准我跟你一起忧郁着呢。”

    “我推测我当初爱上你，就是因为你的幽默。漂亮的女孩子很少这么有幽默感的。”

    我没有指出当时的我和现在的差距。

7

    一个肩膀宽阔的平头男人从旁边走过，他忽然折回来，盯着璟浩：“嘿，是你啊！”“周民！”璟浩站起来。周民是“恶之花”的前酒吧经理。璟浩介绍了我们认识。周民告诉我们，现在这里是他妻弟在经营。

    “哎，你的伤好了没有？”

    璟浩摸了摸后脑：“好多了，下雨天还有点不舒服。”

    “怎么啦？”

    周民抢着回答：“好多年前，璟浩在这里拒绝了一个暗恋他的胖姑娘，人家半夜冲到雨地里去了，我们怕出事，都跑出去追，结果那辆车让他给撞上了。”

    一个玻璃杯缓慢地着陆在地板上，溅起响亮的细小碎片。在GOOGLE MAP上，上帝、耶稣和撒旦共同居住的地方叫什么？我觉得我也失忆了。

    外面忽然下起大雨。

（故事完）

【任兰（Wawa），生于70年代，博客作家，家庭主妇，当代艺术界专栏作家，致力于观察描摹艺术圈人情、生态，专栏见于艺术网站art-ba-ba.com和artforum.com.cn，现生活在北京和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