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是否还记得?
文:任兰(InnerShine自由写作计划驻站作家)
1
作为一个即将结婚的女人,我老感觉还有什么未竟事宜,像一个即将在身后撞上门锁的冒失鬼,不肯定那是没关的煤气还是掉在沙发缝里的手机。
我隔着两杯咖啡和四分之三块蓝莓芝士蛋糕向苏舒琳表达了自己的忧虑。
“你肯定凯是Mr.
Right?”
“当然。他比较爱我,而我则一般般。”
“你有没有未摆平的事或人?比如说伤害过什么人,或者未完成的心愿。”
“没有。”
字尾的回音尚在耳蜗内荡漾,我马上想起一个冤家。叶璟浩。我唯一瞄准过而没有射中的男人。我甚至没来得及扣动扳机。
2
他走进射程时,我刚开始大专生活,无性生活史,肥胖,不谙穿衣化妆,额头还长了几球青春痘。花样美男璟浩已经毕业,还经常回学校来玩。伊似乎有一个漫长的、不可逾越的青春期,如一只白气球,始终是高不可攀的,飘忽的。我们经常见面,我们从未真正开始。
毕业一年后,我再次打长途电话去上海时,一个中年女人说:“他们家已经搬走了。”我握着电话,怔住了。我以为他会永远矗立在那里,像一尊汉白玉纪念碑。历史上我爱过的第一个男人消失在地平线。
为了我幸福的纯度,我决定把叶璟浩找出来,哪怕掘地三尺。
“叶璟浩”这三个字敲进GOOGLE的搜索栏,跳出来的结果只有五项。名字里有一个生僻字真不赖啊!我兴奋地咬紧下唇。四个“叶璟浩”属于同一篇关于《八段锦》的乐评,字里行间砌着他的口吻。最后一个“叶璟浩”出现在一家猎头网站上,要注册成为会员才能进入。
没有照片,那个和他同名的男人与他有着类似的背景。按照档案上的电话号码打过去的时候,已是夜晚。我整个人都在颤栗,像被汽车尾气卷起的一片该死的树叶。“喂——”那千真万确是璟浩的声音。“是我啊,我是丁怡,九四经管’的。”“啊,你好,你在哪里?”
2005年和1996年,像两艘肥胖笨拙的宇宙飞船,对接了。
3
听说了我的GOOGLE奇缘,苏舒琳说:“哦,那玩意儿可以做各式各样的勾当,你用过GOOGLE地图没有?”
“没有。怎么啦?”
“GOOGLE地图有一个功能是,输入一个人名,它就可以告诉你这个人住在地球的哪里。有人输入了‘上帝’,查询结果是他老人家住在美国的堪萨斯州。他又输入‘耶稣’,发现耶稣也住在堪萨斯。”
“Let me
guess,撒旦呢?他不会碰巧也住那儿吧?”
“撒旦他就是住堪萨斯啊!”
“那个州的宗教人口可真密集。我现在用不着这个功能了,我已经找到叶璟浩,他住在上海,我打算去一趟。”
“去干吗?告诉他你明天要嫁人了吗?”
“我只是想让他看看我。”
“那就去吧,权当是你的单身汉派对。”
“你放心,凯那边已经安排好了,我在出差。正好他也在美国公干。”
4
站在“国内抵达”出口,叶璟浩和十年前几乎毫无二致,面部皮肤白皙紧绷,身材保持得很好。他当然没认出我来。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的惊讶就是我最好的战利品。
璟浩一路上话不多。在酒店附近吃午饭的时候,他终于按捺不住。“对不起,我在电话里隐瞒了一件事。”
“嗯?”
“我怕你知道了就不来了。”
“没关系,你说吧。”
“我患有比较严重的抑郁症,八、九年,时好时坏。吃了很长时间的药,这种药影响了记忆力,很多以前的事情我都记不起来了。”
“那么,你也不记得我了?”
“不不不,我记得交往过你这样一个女孩,不过我记不清我们到底一起做过些什么了。”
他垂下眼皮,偷偷从睫毛下面窥看我。我低头用筷子一下一下地戳着一条倒霉的鲈鱼。我千里迢迢飞来示威,就是想扳回那次失分。然而,这个混蛋居然忘记了!好比一位海外华侨重访故里,却发现那片胡同全拆啦。
But,一张白纸不是更好画画吗?有人把一枝笔放在我手里。我看见了自由。抬起头来的时候,我幽幽地说:“那么你不记得我们曾经深深相爱过?”璟浩一脸抱歉地说:“你很失望吧?”
我把双手覆盖在他手上:“让我们一起来修复它吧。”在二十五或三十五,他身上都存在那么一股子近乎女性的柔弱气质,让人心生爱怜。

2005年和1996年,像两艘肥胖笨拙的宇宙飞船,对接了。
(意外结局稍后揭开……)
【任兰(Wawa),生于70年代,博客作家,家庭主妇,当代艺术界专栏作家,致力于观察描摹艺术圈人情、生态,专栏见于艺术网站art-ba-ba.com和artforum.com.cn,现生活在北京和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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