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

       ——“恨人神之道殊”①

 

我又年轻了许多

又在为村庄歌唱，又在创造一个帝国

你是我众多敌人中

让我放弃做一只鹿的晨曦之光

 

我向原始的太阳祈愿

向部落的神明发誓

向森林里的果子澄清

你就像一夜之间温差的杰作

你就像每一滴叶尖的露水汇集到了一起

你使我每天生活中记住的符号

突然有了浪漫的气息

我们是这样看着彼此

你受伤的眼神和湿透的长发

暗示着这一切都是那么危险，丛林里

比花斑的老虎和尖头的蛇还危险

我却罔顾这些信息，坚信从神那里得到了回答

 

你说你来自一个有十二种光的城市

那里灵魂泡在酒里，叹息是夜里不败的

花朵。每个人躲在骨头般坚硬的贝壳里

你要深入黑暗，才能深入神奇

你要侵入他人的梦，才能获得自己的生命

你要比时间更残忍，才能得到宠爱

才能辨别一直饥饿的感觉，其实是命定的安排

 

你说你可以带我离开这个迷幻的丛林

你说我太莽撞了，应该学会像一个文明人一样生存

你说你就是我的女娲

而我，会是你第一个衷情的英雄

你说起这话的时候笑得很美

 

我是在什么时间坐在这里的并不重要

我是在冬天还是夏天来到这个岛上的

并不重要

我用耳朵听见还是用眼睛看见

并不重要，真的并不重要

在这里，月光是众神的裹尸布

昏暗的角落里，一个女人在烟雾里慢慢憔悴

你听，那个声称可以改变世界的人

正从我的身边走过，打着哈欠

 

这是你的城，现在也是我的

你去了哪里，在过了这么多年后并不重要

我只是从第一天开始就在找你

那时你就站在我的身边，兴奋得几乎颤抖

你跟我讲

一颗流星应该和一颗谷粒一样伟大

一个英雄应该是一个谋杀者

一次失踪并不能使所有的玫瑰枯萎

一个魔鬼应该使用枪支，应该猎杀落地的鹰

你跟我讲

儿童乐园里的规则是穷人与富人

哭的时候应该先让左边的眼睛流泪

不羁的故事应该尽情享乐，以童话收尾

而快乐，你说快乐是所有人悲伤的面具

 

最先和羽毛一起柔软的是那个医生

他看了太多的生和死

却在一个傍晚

哆嗦了一下。我看见他的影子

弃他而去

“太冷，太肮脏了”

我渐渐看着所有人的影子都离开了身体

它们叫嚣着，愤怒着

列成了一条向着夕阳进发的队伍

这是我在岛上的第二天所见，你消失的第一天

 

官员们带着很高动物皮毛做的帽子，霸道的微笑

是这座城里最壮丽的景象

我向他们询问你的踪迹

他们却放肆嘲弄着：“这个乡巴佬想找一个妓女”

我不知道“妓女”是什么意思

也不知道如何收拾这悲凉的勇气

我站在城门口等了一天，你消失的第二天

 

这是个环海的岛屿，孤城之上有很多海鸥来往

耸立在城市中央的是一个男人巨大的铜像

戎装，剑指九重天

我并不理解你心目中的英雄是什么样子

我和它一起立在那里，旁边的建筑工地轰轰隆隆

路过的一群工人热情地向我打招呼

他们一定觉得我这个怪人

比他们建设的混凝土大厦还稳固

我从你消失的第三天开始，就和英雄一起站立在那里

看着周围一栋栋的楼房拔地而起

工人们也像崇拜英雄一样崇拜我

时常会有伤心的人半夜偷偷跑来跟我诉说心事

他们就像天真的萤火虫，不知道自己本身就是光

直到有一天

这个巨大的铜英雄雕像一夜之间就被推到

重新竖立起来的是个戴兽皮帽子的老人雕像

 

于是我准备离开那里

工人们都来送我

一个怀孕的工人妻子还做了一套崭新的衣服送给我

她和你一样善良

我甚至都能嗅到那个孩子的春天

我祝福他，在悲伤到来之前，就已经长大

 

我并没有目的地

回到我们最初站立的地方

我忽然觉得我又年轻了许多

又开始歌唱村庄，又在创造一个帝国

 

为了找你，我见了那么多不想见的人

也没有怀念丛林

我所居住的村落或许已经不存在了

或许就没有存在过

只是那天晚上，你轻轻地对我说

那是一个怎样美好的世界呵

你会像飞鸟一样满足，鹅卵石铺满大街小巷

到处都是很相爱很相爱的人

人们会像赞美神一样虔诚地赞美陌生人

梅花和桃花会在不同的季节落满你的窗台

天边的声音是海的声音

还有渔船上的号子，孩子们的嬉笑

你没有时间动怒，没有时间衰老

比起丛林里的危险，每个人都有一个安静的梦

……

说着说着你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你告诉我，你来自一个有十二种光的城市

我有选择的记住了你那天晚上的话

后来，我们就到了这里

你消失了，我却再也走不回去了，我找了你很久很久

 

注：①曹植《洛神赋》

    ②这是首很奇怪的诗，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11月2号晚 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