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想写一写我的一个学姐的故事。

我在大学期间欣赏的人寥寥，学姐算是一个。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记得是在三食堂附近的小书店里，她造型奇特，在选书，不高，表情好像很出世。我多看了她几眼，那个时候感觉这个人太特殊了。

穿着棕红色大布裹着的分不清是袈裟还是T恤的衣服，头发像刚刚还俗一个月的和尚。

后来她问我，“第一次见面，你是不是在想我是男的女的。”

我说，“不是，我在想，这个人长得真像弥勒佛。”

学姐和我不是一个系，我记得我大一，她大四吧。

后来会认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个话剧的关系。

我还记得我去给他们帮忙，当时他们的节目还颇有名气。我这个新生，当年也没有长开，还是一个身高只有168的淳朴孩子，在他们其他几个人看来大概不值得尊重，呼来喝去的。我只在一边默默地看发型师和化妆师怎么工作。最早的关于发型和化妆的知识，就从这里开始一步步看会了。

学姐是唯一一个关照我的人。

给我挪椅子，给我拿吃的，看起来最大大咧咧的一个人，其实像长辈一样温柔。

我发现被我放到珍贵的朋友名单里的人，大概都是雪中给我送过炭，而不是锦上添花的。我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他们愿意来善待我。所以不管以后我成或败，他们都是朋友。

学姐有个女朋友，长得很可爱。学姐对她也很好。学姐刚开始告诉我她有女友的时候，问我会不会介意或者觉得这种感情很奇怪。毕竟当时还远不像如今这样，同性恋可以拿出来自满的程度。

我竟然连吃惊的情绪都没有，男友也好，女友也好。人生最难得一人心，和性别有什么关系。

学姐说女友过生日，她在房间里点了大几十根蜡烛。洒满玫瑰花瓣。

在餐厅吃饭，有人拉小提琴，拉她选好的曲子，一曲结束正好蛋糕送上。女友的椅子下面，包包里面，都悄悄放了玫瑰花。

学姐讲这些的时候像在演说一样，她长得很好玩，所以这样很夸张的东西我只觉得想笑。

我说你就不怕烧起来。她说，浪漫，你不懂，女人的浪漫你就更不懂了。

我说我是不懂。她说，以后也会有一个人，让你想这样，用尽所有的能力想讨她开心。

那句话已经过去，快7年了吧。

不知道学姐在哪里，和谁在一起，我还是一个人，走在令人恶心的巴黎。

我当年只觉得那种愿得一人心的想法很浪漫，如今却会想到，也许你费尽所有心思讨你爱的人开心，她也并不需要吧。

这么想来，当年学姐开心地付出，她女友开心地享受，幸福得快死了。

学姐很有才情，摄影很好。我在大学期间那么久，她算是唯一一个，可深入聊天的。

我们能聊到很深的东西，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明白，不是每个人，都能和你谈人生谈理想的。大部分人你没有欲望和他谈这些，剩下的一部分人，谈了也不懂。你愿意谈，并且能懂你的，是非常罕见的。

学姐在摄影上，有很高的天分，我后来专业关系接触过几个摄影师，无人再有当年学姐一个大学在校生的水平了。她拍人体，拍景，拍建筑，冷冷的感觉，有一种粗涩的温柔。好像积累了太多情绪，温温柔柔地表达出来，并不争先恐后。

我还记得那个下午，阳光照进实验楼，我们俩坐在楼梯上。她快出国了。她其实一直有抽烟，但是每次抽烟之前都会问我：“介意我抽烟吗”

我说不介意。

我其实非常讨厌别人抽烟，可是学姐这个人，倒有点不抽烟就不像她的感觉。

她说，自己是怎么样的人，就怎么样去做，不需要遮遮掩掩的。你看我，如果我一开始装乖乖女，然后被人发现我偷偷抽烟，大家都会说哎呀XX真是坏孩子，可是我一开始就抽烟，大家都觉得，诶，XX就是这样的。她不坏啊，就是抽烟嘛，抽烟又不是坏的证据。

人要自己去转化这些。

我印象特别深刻。我喜欢真实的人，大概因为这世间虚伪的灵魂太多，我又太敏感。

学姐要去国外学摄影。她走之前有点壮士一去的感觉。

有梦想的人真的很美。像小孩子，又天真，又美好。眼睛里很干净。没有梦想只有欲望的人，眼睛只是对视，就不想继续接触下去了。

学姐说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艺术这行，我们大家都懂那种艰辛。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学姐说，如果几年以后，你在路上看到我，我挽着一个男人，牵着一个孩子，像所有女人一样那么笑，你就赶快走开，走得远远的，不要来认我，不要说你认识我。

那天阳光有点痛的样子。

我知道学姐那段话的意思。

如果以后我自己放弃了梦想，流俗于人世之间，变得和所有人一样了，你不要说你认识我。

后来过了两年，我真的在街头遇到了她。

穿得很富贵的样子，戴着一个耳机。头发还是很短，和当年的气场几乎不太一样了。

我突然想起她和我说的那句话。

她先和我打了招呼，我调笑她的耳机很贵，她上下打量我，我那时长高了一截，她笑着说，你出落成这样，不做同性恋可惜了啊。

换成别人说这句话我大概会生气，只是学姐这么说我大概知道她是表达赞美。

我说你现在在干嘛。她说在一个单位，拍些乱七八糟的新闻图。什么领导讲话啊啥的。

我们在市中心的广场上相遇，聊了很短的时间。

全是寒暄。

她像很多年前那个腆着脸陪我说话给我拿凳子，笑得像个小男孩一样的学姐一样，在人潮之中，对我笑笑，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挥手。

我满脑子都是她粉米色的大衣，挥舞着的手臂。

那以后又是几年了。

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和谁在一起。在做什么。

我自己身在梦想的囚笼中，每天比前一天都知道这种深重的辛苦。可能没有钱，可能会因此失去喜欢的人，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巴黎下雪了，我真的不喜欢巴黎。每一刻都不喜欢。

灯光昏黄地照下来，在雪地上照出一些窗格的影子。我想起了那个和学姐聊天的旷课的下午。

也许学姐有一天能看到这篇文章。

如果再有机会重逢，一起去喝一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