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春山居图和问卿的故事。
(2013-03-26 17:3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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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年实习的时候,实习的工作室正好在做电影《富春山居图》的衣服后续,机缘巧合,我又一次听到了富春山居图这个名字。
这幅画我很早就知道。知道的原因,是因为作为扬州人,富春这两个字太熟悉。富春茶社是百年老店,从小就那儿吃早茶,养了一身广陵的水气。富春这个词太美。后来我听到富春山居图,尽管两者没有联系,还是一下子就记住了。
《富春山居图》是元代大画家黄公望八十二岁的时候的作品,长达七米,是中国长卷山水美学发展到巅峰的绝作。借用一下蒋勋先生的序跋:
“黄公望在《富春山居图》图卷里传达了他信仰的老庄道家哲学,万物静观,沉淀出青冥悠远的生命情怀,对生活在匆忙急迫中的现代人,更可以提供精神上的另一种向往。”
这幅画很美,我有二十公分宽微缩版本的印刷图,放在床头柜上,经常拿出来看一看。
但是我今天并不想去分析这幅画。我只想说一说这幅画和一个人的故事。
富春山居图问世三百年后,万历年间,有一个人叫做吴达可。出身世家,自己也是进士。他有个书画好友,叫做董其昌。两人经常书画往来。
董其昌困难的时候,把《富春山居图》以很高的价格抵押给了吴达可。吴达可一家都很开心。他的儿子更是在画上盖上了收藏印,以彰显自己的身份。
我这个故事的主角还没有出场,不过也快了。
吴达可去世了,他的儿子吴正志也去世了。富春山居图,传给了吴达可的孙子,吴正志的幼子,吴问卿手中。
吴问卿,后来也留在了历史之中,大概,都是因为富春山居图。
他是和富春山居图相处最久的人吧。从小就看着,长大以后得到了这幅画,爱不释手。他建造了富春轩,来安置这幅画,吴问卿的朋友描述他,是这样写的:
问卿何缘,乃与之周旋数十载?
置之枕藉,以卧以起。陈之座右,以食以饮。
问卿到底是怎样的缘分,和富春山居图周旋数十年?
把它放在枕边,睡卧相依。把它放在座位的右边,茶饭皆思。
吴问卿,像对深爱的恋人一样,每天只对着这幅画,朝朝暮暮。他的一生几十年,这幅画每天都陪着他,寸步不离,生死不弃。
有人说爱到如此之深,大概就是受苦的开始。
后来明朝灭了。江山变了。富春轩大概不在了,家产金银也都颓废了。问卿一文不名,一无所有。
他只带了这幅富春山居图。什么都不要了。
这一年的冬天。问卿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他一生无子。
问卿临终的时候,看着富春山居图,弥留之际流下了眼泪,说了一个字:“烧。”
仅仅这一幅画,就可以挽救整个家族。不,也许挽救几个家族也很容易。
家人不敢违背,把富春山居图放进去了问卿床边的火盆里。他的侄子眼疾手快,用另外一幅画扔进火里,把富春山居图拿了出来。
已经烧成了两截。
问卿也已阖然长逝了。
大部分人,都嘲笑问卿爱得太深,太自私,自己死了,就要带这幅画殉葬。
蒋勋先生说,就像嵇康死时,说广陵散已绝一样,就像林黛玉焚稿断痴情一样,“火殉”像是一场美的凌迟。
我一直都同意蒋勋先生的意见。
可是两天前,我给友人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
也许我以前都想错了。
也许不是自私,不是殉葬,不是美的凌迟,不是爱的告别。
多简单的道理,我为何现在才懂?
我想问卿临终,那个烧字,绝不是陪葬。他怎么舍得伤害自己痴心朝夕相伴,深爱的存在?
烧掉富春山居图,只是他太害怕了。他无所谓自己的生死,无所谓家族倾颓,无所谓国宝流传。他只是害怕,我走了,谁来照顾好你?
微博上有一段话,被很多很多人疯狂转发。
「我一生渴望被收藏,妥善保管,细心安放。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
问卿对富春山居图,正是如此。一生好好收藏,妥善保管,细心安放。免他惊,免他苦,免他四下流离,免他无枝可依。
问卿,怎么舍得留他独在人间,因为身价就转卖流离,再无定所?
冬天过去,他的侄子,就把抢出来的断成两截的富春山居图,转手卖了。
后来转手了很多很多人,也进入过乾隆的宫廷,有巧取,有豪夺。
这幅画,现在比较长的那一截,在台北的博物馆,比较短的,在浙江。
像问卿这样痴缠一世的知己,再不会有了。
这个世界上,大概所有人都在寻觅这种知己也不一定。可惜,不是谁都有富春山居图的价值,更不是谁都有问卿的认真。
可是如果有一个妥善收藏和珍惜爱护你,他死的时候,你愿意陪他吗?
富春山居图不会说话,我们永远不知道它想些什么。我相信草木皆有灵魂凭依,只是无力选择罢了。
以后,也还是大部分人,都会觉得问卿自私,死了还要拿国宝陪葬。
像问卿的好友邹之麟所说的一样罢。
此不第情好寄之,直性命徇之矣。
问卿目空一世,胸绝纤尘,乃时移事迁,感慨系之,岂爱根犹未割耶?
我不知道美是在乎流传长久,世人共知,还是在于一生一死交情处。
我突然想到问卿的这个字号。
问卿,问卿,何所终也?喜怒不计,一生唯问卿而已。
值得不值得,不重要。后世评价,不重要。
一生,唯问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