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77岁的老人说:“我还在恋爱。”您不必惊讶,爱情让他保持了40年的创作热情,这位老人是日本作家渡边淳一,他最著名的作品便是《失乐园》。
十多年前,这本书在中国出版时,被删去了三万字,相当于1/10的内容,因为里面有太多细腻的性爱描写。近日,这三万字在中国“重见天日”,《失乐园》的全译本由作家出版社推出。
5月初,渡边淳一再次来到中国,在出版社外文编辑的帮助下,记者通过书面提纲对其进行了专访。
77岁渡边淳一:我还在恋爱
删节版和全译本对比说
当年没料到能在中国出版如今全译本弥补了遗憾
记者:《失乐园》是您的代表作,无论是在日本出版时,还是引进中国后,都引起了轰动。当时,您为什么要创作这一部特殊题材的作品?
渡边淳一:十多年前,日本的经济依然处在旺盛期,日本人享受着丰富的物质生活。可我总感觉在安定、富足的生活背后,人们缺少一种能让人如醉如痴、全身心投入的爱,很多人的内心存在着失落感。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我写了《失乐园》,这种轰轰烈烈的爱生活中没有,但却是人们想寻求的,之所以能引起轰动也是这个原因吧。此外,写这部小说前,我自己就有过一次深刻的爱的经历。我曾经爱过一个人,想更多更多地爱她的时候,我会突然感觉到一种近乎死亡的不安。所以《失乐园》的基础是有我自己的真情实感和体验在里面。
记者:出版删节版《失乐园》时,您有怎样的内心感受?当时有没有想到现在《失乐园》还能出全译本?
渡边淳一:有点遗憾。《失乐园》1997年在日本出版,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和争议,对于和日本不同社会制度的中国,当时根本没有想过可能出版它。因此当中国的出版商前来洽谈《失乐园》的出版时,我很吃惊。虽然那时候的中文版做了“朦胧化”的处理,听说大约有三万字的删节,但是那时候能出版,我还是感到高兴。毕竟中国读者能读到《失乐园》了,不管是不是全貌。
我想说的是,这种感觉并不表示删掉了三万字对小说没有损伤。这些删掉的文字都是涉及性爱的场景,非常细腻的描写,删掉它们,对《失乐园》的故事情节损伤并不大,但是对于我想要表达的《失乐园》的主题有一定的伤害。
1997年的时候,我没有想到中国可以出版《失乐园》。不管删了多少文字,能出版总表示了对作品的认可。《失乐园》是我的代表作,以前做删减也不是我本来的愿望,这次能在中国推出全译本让我非常高兴。这也说明,现在的中国比以前更加开放、更加自信。
性描写争议说
不是诱惑读者只为体现爱的极致
记者:这些描写对您要反映的主题有什么作用?
渡边淳一:我之所以在《失乐园》中做了那样的描写,是基于我的危机感,我感到人类已经迷失了自己的原点,生命原始的勃勃生气,在高度发达的文明社会中被消磨掉了,怎样让自己的生命更加灿烂,怎样唤回生物本应有的雌与雄的生命光辉。
记者:这次在中国推出的《失乐园》全译本恢复了过去删节掉的三万字,应该更能准确反映您当初想表达的主题吧。
渡边淳一:我创作《失乐园》的主旨就是表达爱到极致的一种境界,全译本里的性爱场面比之前更完善了,我希望大家通过小说感受一下什么是爱,什么是男女性爱的交流,然后结合自己的体验,对爱进行一个全面的思考。
记者:您刚才提到“创作《失乐园》的主旨就是表达爱到极致的一种境界”,为什么这种极致需要如此多的性爱描写?
渡边淳一:我不是为了诱惑读者才描写性爱的场面,而是为了让读者感受到性爱恐怖的层面,因为它甚至能让人产生死的愿望。人对性爱的体验差异很大,有的人体会过极致的感受,有的只感受到一些,有的也许完全没有感受过。是否体验过这样的极致感受,这两种人生的差异是很大的。
记者:早在1997年,《失乐园》在日本出版时,也引起很大的争议,甚至形成了所谓 “失乐园现象”,您是如何看待这种压力的?
渡边淳一:《失乐园》最初在日本的《日经新闻》上连载,每天刊出1200字,整整写了一年。《日经新闻》是日本的精英人士喜欢读的报纸,每天一早,报纸送到家里,丈夫都是边吃早饭边读报,然后妻子也会接着看。因为连载很受欢迎,反应强烈,讲谈社就来和我约稿,出版了《失乐园》上下册,当年就卖出了将近300万册。的确可以说,那段时间人人都在谈论《失乐园》,还有很多家庭主妇跑到我家门口游行抗议,但我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压力,可能我很多时候并不把一些事儿当成压力吧。如果屈服于她们的话,我就写不了书了。
中年爱情危机说
是对人性的挑战带来的痛楚也最大
记者:除了性描写,《失乐园》的另外一个争议是对婚外恋的包容,甚至可以说赞同的态度,这是否代表了您的婚姻观和道德观?
渡边淳一:40多年来,我写了几十部小说,这些小说作品里写了各种不同类型的爱的体验和爱的类型。我想向中国的读者强调一点:我不是要通过我的作品给大家推荐一种标准的爱的方式,我只是想通过这些作品告诉大家更真实的人的一面。在我们的大千世界里,有着各种不同的情感生活方式,有的夫妻通过和睦的家庭,也能把爱保持得很好,但有的人却面临困惑。
作为小说家,我的作品就是希望把各种各样复杂的大千世界人性的真相呈现给读者。我更希望能够阐释出真实的人性的本来面目。文学作品绝对不是教科书,不是给大家一个指引,而是让大家能够通过文学作品感受每个人自己内心深处的东西。
每部作品有它自己的观点,但不能说,我的某一部作品呈现出来的一个看法,就代表了我对某一件事情完整的看法。《失乐园》所表达的,不是我对婚姻和爱的唯一的思考,因为人生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发生变化的。
记者:在相当多人眼中,爱情似乎只属于年轻人,您的很多作品,包括《失乐园》在内都在写中年人的爱情危机,这是什么原因?
渡边淳一:写《失乐园》时我将近60岁了,我感觉人到中年的情爱更复杂更深刻,从人性角度讲更深邃,带来的痛楚也最大。年轻人的恋爱会得到父母的支持、周围人的祝福,没有任何阻力,非常单纯。人到中年,上有父母,下有子女,身边还有复杂的社会关系,在这样的背景下,一对男女仍旧要实现一种纯粹的爱,这是对人性的挑战,非常难。
日本一般的中年夫妻确实有这种困境,表面上貌似完成了爱的过程,内心却缺乏爱情,充满了困惑与纠葛。而现在的日本夫妇,有很多人在维持原有家庭的前提下,为了享受外遇的快乐而出轨。希望全译本能给读者提供一个思考的契机:通过书中男女性爱的描写,结合自身对爱的理解,去感知如何达到身体与心灵的融合。
爱情能量说
爱情能对抗死亡只有爱才能拯救自己
记者:《失乐园》里,男女主人公最后饮下了毒酒殉情,您一直称,他们的死是爱的升华,是避免让爱消退的方法,怎么理解这句话?因为常人不能像他们一样为爱殉情,我们怎么才能让爱不消退?
渡边淳一:虽然《失乐园》最后以两个人殉情来结束这部小说,但我认为这个死并不是一个悲剧,而是复活之死,他们是为了保持情感的永存,将情感升华到永恒之死。这是克服了现实很多困惑、困难,超越了这些,最后达到一种极致。
我并没有给出“爱到极致一定要死”的指令,我希望读者对爱有一个深刻的思考之后,在如何让爱持续下去的问题上找到自己的人生答案。
记者:您已经将近80岁高龄,现在对幸福、爱的看法有何变化?还会追求《失乐园》中极致的爱吗?
渡边淳一:我在某个年龄阶段是非常想追求极致的爱的,但我没有勇气走到这一步,这是我软弱的一面。平和的爱当然也很好,但我不把哪一个作为最好,不同的阶段有不同的感受,而且这种感受也不是唯一的。即使我现在70多岁,也不认为平和的爱就是最好的。
我并不觉得到我这个年龄就应该待在家里过平静的生活,不再恋爱。我不喜欢用年龄规划人生,60岁有60岁的活法,到80岁就得过80岁的日子。别人60岁退休,我现在依然在工作,也在恋爱,而且我的好奇心不减,不断发现人性中值得研究的东西,这也让我保持了40年的创作热情。
记者:现在中国年轻人的压力很大,很多年轻人觉得,爱情已经成为奢侈品。描写如此多的中年人的爱情,您想对寻找爱情的年轻人说点什么?
渡边淳一:爱情与金钱当然对每个人都很重要,但是爱情能够对抗死亡,金钱却不能。我当过多年的医生,得以更多地观察人生。我曾经看过有一个临死的病人,因为对死亡的恐惧不停颤抖,但是当爱人在他的身边抓住他的手时,他就慢慢地镇定下来,似乎忘记了死的恐惧。这让我认识到,能够拯救死亡的唯一路径可能就是爱了。爱与死是两端的东西,又是相关联的东西。我总是写关于爱情的东西,也是因为看到过这么多的对死亡的恐惧。
男女的爱情是非常自然,非常美好的事物。中年人也好,年轻人也好,甚至是老年人,我认为无论在什么年龄段,人们终其一生都有对爱的渴望。对于年轻人来说,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建议,我是一个年近80岁还在恋爱的老人,年轻人正处在人生最好的时期,当然应该积极地去爱,享受爱情。
(作家出版社编辑李宏伟对此文亦有贡献) 本报记者 狄蕊红
人物春秋
渡边淳一,1933年出生于日本北海道。日本文学大家、医学博士。著有50部长篇小说及多部散文、随笔集。
渡边淳一的作品题材初期以医学为主,后拓宽至历史小说、传记小说和探究男女两性根本的情爱小说,内容丰富多彩,从对人的医学认识出发,深刻诠释了爱情的本真意义。至今,作者依然活跃在日本文坛第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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