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时节，永远阴晴无定，江南人都懂的。

小区附近有一个喷泉广场，广场后有个小花园，因遍植香樟茶桂等常绿乔木，一年四季都是浓荫蔽日，像是植物围筑起来的天井，只有细碎的日光和四角的天空。树丛中可以窥见旁边的池塘，阴雨时池塘水绿得带着些醉意，紫色的白色的莲花开成了一片一片。

前面的广场一到晚上舞者云集，而这个花园，总是人迹罕至。

我偶尔去到那里，总都能见到三两的中年男子，都是寻常路过，到了此处，侧身从电动车上下来，行至花园绿荫下，各自寻了角落坐下，点一根烟，互不搭话，就这么坐着，表情平静，等一根烟燃灭，便又站起身，慢悠悠走到电动车前，发动车，疾驰而去。

城西南有一段古城墙，很长很陡峭，景色自然宜人，一直是游客罕至之地，倒是便宜了附近的居民。我们这座城里有太多这样的地界，古老且闲适，也不收门票，实在是市井小民的福气。

梅雨初晴，四野碧绿，城墙上有恋爱的情侣，有含饴弄孙的老者，也有吹萨克斯的拉二胡的，唱越剧唱流行歌的，各种声音混杂一处。这都是些固守的人，爱一样东西就爱了一辈子，不求名利回报，也不奢索掌声，眉眼间只是欢喜。

某日经过，见一老者在吹笛子，一身飘洒的灰绸衣裤，吹的是《扬鞭催马送粮忙》，悠扬有致中气十足，观者纷纷喝彩，用手机给他录视频……知道的人在议论，“钱老师不容易啊，老婆瘫在床上好几年了呢……”

梅雨季节，很奇怪的，夜半醒来常常忽然念起逝去的人，昔日的风景，也常奇怪的思忖起自己从前的清高和执拗，曾经出过的洋相……世道变了，其实一直在变，以后还会变，人的好日子就像瓶里的水，树上的莓，越来越少，越掉越多，大多时候还是喜忧参半。

小区里有一孤寡老妪，牵一只漂亮的白狗，整天东游西荡，有时夜半还在树林草地间流连往返。走过时，她连人带狗猛地窜出来，被吓一大跳。她眉目清秀，穿戴也很讲究，但走路总是嘴里念念有词，一次走近了才听出她念念的都是些骂骂咧咧的脏话，不知是因为陈年的纠困，还是因为今日的遭际，总之不吐不快。估计没人和她说话？她这样虽不算雅，倒也不失为一种宣泄之道。

前几天被人拉去南浩街观看“轧神仙”，车过老阊门，似曾相识的街道：绸缎铺、药材店、珠宝古玩、皮货行、鞋庄、茶馆、西餐厅，快餐档，拉面馆……小铺面一间接一间，五光十色，古今错杂，自行车，小货车，私家车，错不开路……浓郁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街道两边的各式建筑，却风骨依稀，颇显年代感。同事惊：“你居然不记得这里？这是老阊门西中市啊！”

哦，想起来了，是了，阊门，是当年吴王阖闾建造苏州城时，建造的最为宽阔高大的城门，阊门内外，自古商铺林立，市肆繁华，街坊成片，曹雪芹的《红楼梦》里赞之为“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

在这座城里住了几十年，真的是极少到过这里呢。

和同事分了手，一个人走走看看，梅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来，站在一面长满爬山虎的院墙下，伸出的屋檐正好躲雨，初夏，江南的梅雨时节，最适合的就是看雨，欣赏远树近花，以及天空云层中忽然闪出霞光……风是风，雨是雨，幽怨是幽怨，笑容是笑容，诗意不是诗意，只是日常生活。

我的微信公众号：说话的鱼sh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