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气源在哪里？我寻思着，鼓起鼻翼，四处嗅闻，循着空气中的那一抹轻微的甜味，逐一排查：今天中午出门前，喷的是香奈尔的“爱丁堡”，那香气是佛手柑和杜松子的清冽，而且它的扩香和持香都较弱，现在基本闻不出来了；手霜也是同系列的，绝没有这种微暖的甜味。

泡个茶喝着。可是那个找不出来的香源，就像挠不到的痒痒、掏不出的耳屎、遍寻不着的换季衣服，让我周身有隐隐的不爽。翻几页书，继续鼻观不止，突然发现了香源——是窗外几株桂花新绽米蕊，混着当晚饭水果吃的荔枝剥下的一堆壳，叠加而来的微甜香气二重奏，在厨房餐厅里低低回旋。

是的，我一直都是个对“气味”极其敏感的人，也一直觉得：气味，是直通人类记忆深处的那道门，尘封已久的往事，会被某种细微的味道唤醒；和视觉听觉相比，嗅觉更加微妙私密，完全属于你个人。由这种天性发展而来，我还是个香水控，这个之前的博文曾写过，不赘言了。

刚刚收到现居芝加哥的前同事寄来的几支香水，说都是某品牌这两年推出的新香。想起这位同事当年“单车公主”的往事：她家门口就有直达单位的公交线，但她从来不坐，永远骑单车出行，刮风下雨一如既往。别人不解，追问缘由，她极其痛苦地说：“我害怕公交车上的狐臭味。我知道人家没错，错的是我，但我闻到那个味道就很想死……”众人哗然，当做笑话传开了。但我很理解她，设身处地想想，我也会这么做。

她和我颇有共同语言。我们都是法国调香师让·克罗德·艾列纳（Jean Claude Ellena）的粉丝，亲切地称他为 JCE（名字缩写），熟悉他的每一款香水，对他的作品和风格推崇备至。他说过，世界上有一类人，相比其他人对视觉、触觉的依赖，更多地把情绪寄托在“嗅觉”上，是“气味的信徒”——究竟是什么影响了人们的感觉依赖呢，若揭晓谜底，也各不相同。

至于他自己，他在《调香师日记》里写到：“气味的馈赠通常是不经意而为的。少年时代每到夏天，祖母就会带我到相邻的花农家，帮助采花，我整个早上都在茉莉花篱之间玩耍。在这群采花女中，我一向受到她们的护佑，正午前，她们每人会放几把花在我的篮子里，这样我就能骄傲地站到园主面前，他会在本子上记下每人采的数量，于月底一并支付工资。——从此以后，我不知道有那种气味比掺了汗水和茉莉花香的裸臂气味，更能表现人的肉体美好和诱惑力。事实上，我同时学到香水味和女人的体味，无意间，我就离开了童年。”

又想起电影《香水》。这部电影我看过几遍，每次都像着魔一般惘然若失。

这是一个完全虚构的故事：弃儿格雷诺耶。一个嗅觉异常发达的人，一生都在追寻香水制造的奥秘。他能制造出世上最好的香水，但最大的悲哀是他闻不到自己的味道，就像没有灵魂的孤魂野鬼一样。他太想拥有自己的味道，于是他将美丽的少女作为猎物，从她们身上分离出味道来，用这种神秘的提取物，他制造出了世界上最神奇的香水。——这香水使他能控制别人的行为和意识，他拥有了操控整个世界的能力，但是问题依然存在：我是谁？为何无法像别人一样爱与被爱？他的最后选择是，回到巴黎，回到他出生的那个最臭的鱼市上，把整瓶香水从自己头上倒下，周围的人群蜂拥而上，将他活活分而食之……

对某种气味的毕生追寻，能把人的“私人欲望”撩拨至最大，甚至令世界颤栗恐惧。

但对我而言，我梦想中的美好气味，只是用来感受、只是在呼吸的当下体会的，它只是情绪。

又想，现在我家厨房里散发微甜气味的荔枝壳子，自古可不就是香料吗？苏东坡笔记里就有记载：“女子阁中香，用松子膜、荔枝皮、苦楝花之类；沉、檀、龙、麝皆不用……”可惜我是个笨手笨脚的人，自己动手“合香”的能力为零，活活扼杀了成为一个调香师的可能，呜呼。

每次劳动婶婶不忍，来一篇风花雪月吧，确保畅通无阻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