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日本回来，京都的红叶也是很美

日历上已经是小雪，江南的秋天终于接近尾声了。

清晨，小区的树林里，银杏叶可着劲儿地转成金黄，枫叶疯了似地火红，香樟树的叶子则是红黄绿相间，鼠尾草一望无际地紫幽幽，菊花也姹紫嫣红开得正好，但我一直以来是只爱各色小雏菊的。一些四季长绿的树寂寞着，一如既往地苍翠着，桂花不见踪影，只闻暗香。朝霞瑰丽。——秋天的织锦，秋天的味道：清新，湿润，微凉。深秋是我喜欢的季节啊，总会想起松尾芭蕉的徘句：“秋深了，邻家在做什么呢？”那样天真的情趣，简直越想越美。

美学大师朱光潜的学生回忆老师。深秋时，去朱光潜先生家。院子里的地上铺着厚厚的落叶，同去的同学想拿扫帚扫落叶，朱老师阻止了他：“我等了好久才有这么多落叶的，晚上在书房看书，可以听见雨落下来，风卷起的声音，这比读许多描写秋天境界的文字更为生动，深刻。”——好希望自己也有这样的师长，可以随时推门去坐坐，只是坐坐就好，和老师一起听雨烹茶，听他磁性的声音讲谈什么无用的事，真是幸福的事。

看完这些想完这些，正好一脚跨进小区近旁的口腔诊所，预约了今天上午来拔掉我的一颗智齿。刚才的美感和眼下的残酷，原来只是一步之遥，一墙之隔呐。

已经为拔牙做好了心理建设的我，长叹一口气躺下了，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中年男医生把灯打开了。他戴着帽子口罩，只露出两只黑白分明的小眼睛，很聚光，炯炯有神。

小王过来，找点音乐放。——还放音乐，这是要安乐死么？

现在拔牙像做手术一样，用张布把脸盖上，只留个洞在需要手术的区域。猜想，大概一来是为防止大夫看到病人狰狞的表情而分心，二来也防止病人看到各种鲜血淋漓的器械飞来飞去而破胆，算是人性化的措施。

而眼睛蒙上之后，瞎子的听觉是很发达的：针筒，对……这里再补一针。新钻头……钳子……换个大的！

为啥不把我的耳朵堵上？（心理活动）

你这颗智齿长得也真够晚的，昨天说是生了孩子后才长出来的？

噫吁兮……武则天60多岁还长出了新的牙齿呢，于是当年的年号从“如意”变为“长寿”，人家那才叫智齿长得真晚好吧。（心理活动）

这颗牙其实长得挺正的，也没龋，可惜它下面没有对生的，它就一个劲地长，很容易磨着牙龈造成创伤性溃疡，早就该把它拔了……

没事的时候，没人特别想见牙医的。（心理活动）

疼了说话啊，可以补一针麻药。

嘴里都成爆破现场了，我说得出话么。（心理活动）

护士说，你可以抓住我的手，放心，一会儿就好。她的手大而暖。我听着音乐，一边蹬了两下腿……紧张是对工具入侵的本能反应，配合医生张大口腔是意识支配的结果，感觉医生在我口腔里一下一下忙碌时，我深吸一口气准备和他一起用力拔出牙齿……

你干什么？放松放松……牙齿已经拔了，在给你止血，咬住棉花，半小时吐掉。

脸上的布被揭去了，只见口罩上两只弯成月牙形的小眼睛看着我，然后转身离开了。

啊，这么快？我去……难怪一直听说老外最喜欢的两个职业，一个是律师，因为不管官司输赢都能赚钱。另一个是牙医，手术风险最少，但是回报一点不低。

护士笑眯眯的说，潘医生可是我们这里技术最好的医生啊！你看，他拔你这颗智齿，算上麻醉的时间，用了8分钟……有点出神入化的意思吧。

这个护士也挺有意思的，是潘医生的粉吧？出神入化，对啊，万事万物到深处，都有一种出神入化。比如说打麻将吧，有人偏偏打成了赌博，搞得水深火热，伤气伤神，有人则是闲情逸致，行云流水。看人描写徐志摩打牌：干净利索，不拖泥带水，牌去如飞，不假思索，姿态相当漂亮，这个才子连打牌态都好看，品相极佳。没有俗物只有俗人，的确是这个道理。还有电影《色戒》里的女人打牌，十指翻风，钻戒闪光，眼神手落之处，都有暗语，那场麻将戏真是好看得紧……

咬着棉花，没法跟护士讨论“出神入化”和潘医生的技术，只好又是心理活动。

半小时后，吐掉了棉花，拿着一张拔牙后的注意事项，摘下鞋套临走之前，护士跑来贴心地问：你的牙还要不要？已经洗干净了，我给你打包？